第八百五十五章 蘇荊的一個夢

在離開約爾曼岡德之前,蘇荊做了一個夢。

作為超凡脫俗的生命存在,他理論上是不會做夢的。然而他最近睡覺的時間越來越長,做的夢也越來越多。

「這是你的身體開始適應了時空同位體的存在。」路夢瑤給他檢查身體後說,「有的資料上記載了這種情況。」

「有點影響我的生活。」蘇荊每一次做完夢後都滿頭大汗,就像短暫地度過了一生,「有沒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我有個想法,不如荊君……把每次度過的人生寫下來吧。」山村貞子用冷毛巾幫他擦掉額頭上的汗,「或許這種辦法可以讓你把『自己』與夢中的人生分離出來。」

路夢瑤沉吟了一下,點頭許可道:「可以一試。」

某日凌晨四點,山村貞子聽見咔噠咔噠的聲音,揉揉眼睛爬起身,卻看見蘇荊正穿著睡袍坐在卧室里的書桌前,像是夢遊一般敲打那台老式機械鍵盤。她險些驚叫出聲,因為她能夠體會到蘇荊此刻的精神波長……

他真的還在睡覺。

就像是他的身體自己動起來了一樣。

打完字後,蘇荊緩緩放開手,然後回到床上,重新鑽進被子,和縮成一團的蘇蘿摟在一起。

山村貞子不動聲色地記下這一切,然後第二天偷偷打開蘇荊的個人信息終端,發現了一個未命名的文檔。她花了幾分鐘看完,是一則近似唐傳奇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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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將晚,杜知賢把大餅卷了卷,硬生生塞進自己嘴裡。胯下的「老東西」已經走得東倒西歪,可笑他買下這匹老馬的時候還幻想自己人騎白馬,如潘岳衛玠般招人喜歡。結果這匹老白馬看著品相不錯,然而真的騎久了才知道它又懶又饞,走不了幾里路便要啃草喝水,在城裡街上又四處拉糞,讓自詡翩翩少年的杜知賢尷尬萬分。

離家遊學已經兩年之久,全身上下也只剩幾兩碎銀。卻不知回家又有何面目去見父母,或許只能勉強討個營生,賺點花銷糊口,唉,真是越想越氣悶。

杜知賢少時好劍,不願學聖人書。父親便請江湖有名劍客來教他學劍。連大劍客高趾也是他的掛名師父,從十六歲出來游劍江湖,惡人宵小沒斬幾個,盤纏倒是花得差不多了。自小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在外花錢也大手大腳,哪怕千金萬貫在手也只是狂飲濫賭,有錢的時候自然能夠處處表現「江湖豪氣」,沒錢的時候就只能看人白眼。

從「天下風雲出我輩」的年少無畏,到如今從洛陽出來,杜知賢已是「囊中金盡,壯士無顏」。如今才領會到人窮志短的意味,著實是難熬啊。他越想越是不忿,憋屈得兩隻眼睛盡在道邊大樹上打轉,尋思著乾脆一死了之,免得再在人間丟臉。

想到就做,杜知賢翻身下馬,牽著「老東西」走進樹林里,他只想找個沒人的地方懸枝自盡,便盡撿荒僻的地方走。

走得天色完全暗下來,再沒有一點光亮,杜知賢才停下腳步,樹影重重,又覺得弔死太難受,不如橫劍自刎——是啊,自刎才是最江湖俠義的死法。不過,自己堂堂一代少年劍俠,就這樣無事自刎,又覺得荒唐。可惜沒有對手啊。

老東西打了個響鼻,周圍黑漆漆的,但是遠處卻似乎隱隱地有火光,風中還有淡淡的樂曲聲傳來。左右暫時死不了,杜知賢便牽著老東西,向著那邊的山坳里悶頭闖去。一路上幾次踩進坑裡,腳上都是爛泥。

天色都這麼晚了,莫非是不法兇徒在野地聚會?杜知賢摸了摸自己馬鞍旁系著的長劍,心中不由有些惴惴。天下奇人異事不可勝數,高趾就曾告誡他,哪怕身負劍術,也不可小覷了江湖高人。

直到他坑坑窪窪地走了大半個時辰,眼前才驟然一亮。原來山林中竟有一大片平地,燈火通明如白晝,往來遊人如織,儼然一座小小城池。而令他驚奇的是,往來人物臉上都帶著面具,猴面、虎面、兔面、狐面……男女老幼,全部都戴著巧若天工的面具。

「狐……胡仙集!」

杜知賢曾聽說此地林中有狐仙聚會,當地人稱為胡仙集,常有人誤入其中,與狐面男女飲酒作樂,醒來一覺後卻身處荒山野嶺,而囊中竟有數枚金珠銀錠,有此奇遇者廣為宣揚,四里八鄉傳得沸沸揚揚,只是這裡是神都近畿,附近有京軍駐守,亂走的人闖入軍營,未免吃些苦頭,所以鬧了一陣後便沒人折騰了。

這會兒杜知賢自忖連死都不怕,自然是百無禁忌,也不怕這些妖魔鬼怪,就這樣牽著老東西往前直闖。走沒幾步,幾個黑袍犬面人就出現在他身前身後,這些犬面人動作輕捷迅疾,甚至連杜知賢都沒有感覺到他們貼近,等到發現自己已經被團團包圍,也只能暗道一聲苦也。

犬面人們一言不發,也不動彈,卻見一名狐面少女排開犬面人群,曼聲道:「你們這些粗笨傢伙,別嚇到了今晚的貴客。」

這少女步態狐媚,卻又帶著一絲憨態可掬的天真味道,只是在杜知賢身上一掃,就令他心中一盪。卻見狐面少女上前一步,輕攬他的手臂,笑道:「這位小公子,卻不知道怎麼闖入這裡來。」

杜知賢一開始的驚懼早已褪去,這會兒卻生出一股大膽豪氣,反而一把攪住狐面少女的細軟腰肢,觸手之處只覺得香軟熨人,他也算是經過風月,卻覺得少女的體溫比起一般女子更為滾熱,有些像是染了風寒。他心思轉動,一邊笑道:「這裡便是胡仙集,不知是也不是?一群山精野怪來這裡變化人形,還是哪家王公貴族出來遊玩,居然有這麼大排場?」

被大膽輕薄的狐面少女也不著惱,只是咯咯輕笑,從懷中拿出一張狐狸面具,膩聲道:「小公子好見識,不過入我胡仙集,便不能用人形,只能用畜生的臉。」

杜知賢用手一摸,這面具非金非木,反而像是真的皮子,他用指頭暗暗揉搓幾次,卻也分不清這到底是什麼毛皮。素凈的皮面上用墨筆勾勒了幾道眉眼五官,似狐非狐。說是狐狸,卻有些像是人的五官;說是人,轉動之間卻有狐狸的風韻。這等畫功,必是名家手筆。

杜知賢也不怕,便把面具放在臉上,他沒摸到系帶,卻發現面具像是有黏性一樣,已經貼在了自己臉上。這面具和自己的面目妥帖無比地融合在一起,卻像是消失了一樣。他伸手一摸,卻只摸到一張狐狸臉,不由得笑道:「可惜了我的這張俊臉。」

「小公子哪怕是變成了狐狸,也是狐狸中的翩翩少年。」狐面少女拉著他的手往集市深處走去,老東西則被幾個犬面男子牽走,看它那副神氣活現的樣子,好像還挺得意。

「不知姑娘芳名?」

燈火中,狐面少女轉過頭來,臉上的狐面似笑非笑。過了一會兒,杜知賢聽到兩個字:「耳奴。」

隨著耳奴行走,杜知賢也一路左右觀瞧,集市兩側能看見卜卦、醫藥、綢緞、香油、酒肆……與洛陽城中一般無二。然而這些鋪子看著平常,但是卻有一些古怪之處。那卜卦人門庭若市,盤坐於庭中的半仙身子是人,臉上罩著一個盲目貓面,排隊的卻儘是些動物,飛禽走獸,鹿、羊、豹、犬……不一而足。那醫藥鋪子里,一個猴面小廝正在偷吃一顆藍色果子,卻從喉嚨里噴出火來。

嘩啦一聲,他看見一隊牛面人抬著一大匣被布蒙住的事物,夯吃夯吃地從他身邊經過。那巨匣中隱隱有水汽傳來,冷津津地讓他渾身發寒。

「這是什麼玩意兒?」杜知賢饒有興緻地問。

「公子倒是好運氣,今夜是狐公主的生辰,這些都是去獻奇珍異寶的。」耳奴似乎對此很是津津樂道,「狐公主生辰的夜裡,能闖進來的貴客都會被邀請列席,到那時候,天南海北的稀世奇珍都會現世,公子也能跟著飽飽眼福呢。」

「狐公主?你們狐狸家也能出公主?」杜知賢哈哈大笑,又故意低頭沉思道,「不知道這狐公主長得美不美,有沒有耳奴美?」

「哼,聽到公主就移情別戀,姐姐們說得對,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耳奴做出嬌蠻模樣,這女孩賣弄風情的時候有一種天然的稚拙感,令杜知賢大有趣味,但這少女轉眼間又露出嚴肅神氣,抵指道:「不過等見到公主,你可不能這幅輕薄樣子。狐公主乃是天潢貴胄,血統高貴,絕非你能調戲得起。一個不小心,當心被抓去當狐太監!」

杜知賢驚道:「殺頭可以,當太監可不成。」轉臉就看見遠處一家酒肆香氣襲人,兜里還有幾兩碎銀,頓時充闊的心思又起來了,大喊道:「耳奴,不如一夥吃酒去!」

耳奴輕笑道:「你這冤家,兜里銀錢沒幾個,架子倒挺大。章氏釀酒傳家,這次前來赴狐仙集,最差的酒也得百金一瓮。你這點銀子,大約也就能站在門口,聞聞香罷了。」

只見她手指一晃,卻是一個小錢囊。杜知賢一摸腰間,嘿嘿乾笑,不再做聲。耳奴沒再臊他,款款走入酒肆,過不一會兒擎了一個玉杯出來,還未走近,杜知賢就聞到一股疏朗的酒香。

「好酒!」

耳奴用兩根蔥指掩著酒杯,輕輕遞過去,笑道:「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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