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花樣年代 第279章 逐柳風,人如風

羅翔匆匆洗漱,換了平時系的鮮艷領帶,穿了黑色西裝開著楚瑜的奧迪車趕向北山的明珠別墅小區。他不明白好端端的人怎麼一下子沒了,要想再打電話問湯鎮業有恐不便,只好自個兒胡思亂想。

羅翔不難猜測,若非不是突發疾病就是事出有因,而這事十有八九和顏勇與湯鎮業的恩怨有關……羅翔長長嘆息,把車子開得更快,轉眼看見明珠小區的大門。

此時才是九點不到,小區門口欄杆放下,還多了明顯戒備的保安,雖然他們故作沒事人似的,眼神和舉止都透露出一股兒緊張。基本上,不是小區的住戶或者看不順眼的人,都一概攔下了。

小車緩緩到了門口,羅翔看得更清楚,保安室里還坐著兩名警察,警惕的望著門口。

「有通行證沒?」在欄杆前站立的保安擋住奧迪車,一本正經的喝道:「沒通行證不準進去。」

羅翔沒搭理他,探出頭朝保安室嚷道:「申處!」

透明玻璃房的中年警督仔細看看羅翔,推開門走出來豎起欄杆親自放羅翔通過。他是市公安局警務監督處處長申樹生,更是局長盧士迪信得過的人,和羅翔見過幾面,知道彼此的分量。

羅翔把車停下,申樹生吩咐另一名警察幾句鑽進車,羅翔這才慢慢啟動。

申樹生的臉上一片平靜,給羅翔遞了一支煙,說道:「盧局在裡面。」

羅翔欲言又止,申樹生看出來,低聲自語:「人啊,不怕想不通就怕想不開。」

羅翔便明白顏蓉是自殺,心頭顫了顫,他晃了一眼窗外的小區風景,樹木在冬季來臨之初逐漸蕭瑟,不遠處的北上至上倒影而下的威壓更增添了孤寂,羅翔莫名其妙想起幾句詩:引壺觴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顏。倚南窗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園日涉以成趣,門雖設而常關。策扶老以流憩,時矯首而遐觀。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景翳翳以將入,撫孤松而盤桓……

延崗市長湯崇貴斷然沒有「審容膝之易安」的胸襟,也全無「策扶老以流憩,時矯首而遐觀」的心情,他昨天結束對幾個縣的視察連夜回到延崗,為了安慰顏蓉第一時間去到別墅,沒想到兩人說不了幾句起了口角,市長大人一怒之下摔門而走,卻不想第二天這邊的保姆失魂落魄報告說:太太……去了。

秘書史治縮手縮腳站在常委小院里,門外的車和司機都在待命:今天上午湯崇貴有兩個會,還要接待部委下來視察的領導,預先約見的官員更是無數。可,裡面的氣氛令他不敢去打攪,只好退到冷風中呆立,一面沉吟要不要替老闆推脫了今天的安排。

史治也就是湯崇貴到延崗後才跟著的,不過無妨他認識市長的基本面:重權、重才、重面子也重情,那麼,明珠小區傳來的噩耗足以打擊到他。

倚在車頭前吸煙的司機老歷突然咳嗽一聲,史治看到湯崇貴穩重的從門裡出來,慌忙迎上前接過手裡的包。他盡量用與平時毫無異樣的語調問道:「老闆,財政局賈局長在辦公室了……」

為湯崇貴開門的老歷微微詫異,史治明知老闆心裡沮喪,何以用繁瑣的公事加深他的煩躁?而他卻不知這正是史治的聰明之處,不惜被責罵也要探出湯崇貴的心情糟糕到何種地步,以便他妥善安排今日的行程。

湯崇貴的表情依然平緩,只是上車後要老歷放了一盤磁帶,慢吞吞說道:「今天,按安排來,沒什麼變動。」

史治和老歷都是鬆了口氣,老闆果然是老闆,拿得起放得下!

湯崇貴沒有閉眼休息,他扭頭看向車外,從肅靜的常委大院進到車水馬龍的街景中,熙熙攘攘的人流車流便悄無聲息被市政府一號車輕描淡寫分開。一路的綠燈和敬禮的交警,路邊駐足的行人和避讓的車隊,都他感到了一陣疲倦和一陣快樂……這些,只屬於他,而屬於他的還有很多,包括已經永遠離開的顏蓉。

……湯崇貴前腳走,湯鎮業後腳從家裡出門,他沒有去明珠小區湊熱鬧,那邊有盧士迪和羅翔,不用他親自善後。倒是顏勇,叫湯鎮業素為棘手。

湯鎮業沒騎那輛拉風犀利的三輪摩托,他親自開車朝市郊關押顏勇的地方而去。路上,湯鎮業給羅翔打了電話,得知盧士迪已經摁平了一眾當事人,死亡報告也會天衣無縫出具成突發腦梗塞,他才微微放心。

顏蓉!湯鎮業想到這個女人不由苦笑,她以為用她的死能換取弟弟的平安?顏勇遲早會知道姐姐的不幸,他豈能不遷怪湯家並恨之入骨?就算自己手下能留情,還得問問那些存在的潛在的政敵答應不。

湯鎮業嘲笑著天真的女人,又暗暗敬佩她……毫無疑問,換個角度,他的哥哥和姐姐絕對不會以命換命。所以,早上家庭爭吵中他站在爸爸一邊,還狠狠抽了幸災樂禍,說風涼話的錢明月一個大嘴巴,可,他的做法和想法都無損斬草除根的念頭……

要到地頭的時候,湯鎮業停下車吸了一根煙,他自我安慰道:她的死不是由於親情,而是得不到市長,不,市委書記夫人位置的緣故。

到底什麼是顏蓉的真實想法,誰也不知道了。

在明珠小區,羅翔和盧士迪匆匆見了一面,他之前醒悟湯鎮業通知自己的用意,沒見到顏蓉的遺體是都沒必要特地換黑西裝的。人,已經送殯儀館準備火化了。

羅翔和盧士迪在別墅外談論了一會兒天氣和延崗的道路,公安局長很快帶隊撤離,留下了申樹生幫忙照應一二,打打下手。

盧士迪實在清楚,湯家人一個人不照面,此時過來的羅翔就是全權代表,要負責處理別墅見得人和見不得人的東西。他一邊感懷羅翔和湯家的親近,一面慶幸不用經手指不定要倒霉的這些事兒。不過,盧士迪脫身之時幫了羅翔一把,留守的申樹生也算給羅翔的人證,相信這個聰明的年輕人會記得自己的好。

一群不用商量便心有默契的聰明人各自做各自的工作,隨著下午羅翔把五個大麻袋送到湯鎮業指定的地方,顏蓉也在火葬場化為了一縷青煙。

讓羅翔舒心的是,湯崇貴帶了黑色呢子帽和黑色墨鏡,由湯鎮業和特意點名的羅翔陪同,到殯儀館走了一趟。

湯鎮業和羅翔在殯儀館外面的路邊等著,老歷跟了老闆進去。湯鎮業看到老頭子的背影佝僂許多,吐出嘴裡的大半根香煙,嘟囔道:「這次的打擊大了。」

羅翔沒接腔,男人是兩條腿走路的男人,事業發達的時候尤其希望感情生活順暢,猛的斷了一隻腳,是個人就會憤慨、懷疑、痛苦和茫然。

羅翔伸手把沿路來湯崇貴所聽王立平作曲的「紅樓夢」音樂磁帶放大了聲量,剛好到了《分骨肉》一曲:

一帆風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恐哭損殘年,告爹娘:休把兒懸念。自古窮通皆有定,離合豈無緣!從今分兩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牽連。

實話說罷,一干「紅樓夢」配樂中羅翔並不欣賞這首曲子,可此地此刻此景此人,頓時覺得再合適的沒有了……奴去也,莫牽連,牽連也無礙。

湯鎮業也沒多話,聽完「分骨肉」後才叫道:「哀哀嚎嚎的難聽。」他關了開關,叫了一聲「小羅」。

「小羅,我要出去一趟。」

羅翔一時沒理解湯鎮業的話意,湯鎮業輕輕鬆鬆的說道:「出去,到國外去,去外國。」

「外國?」羅翔驚訝得聲調都變尖銳,「你?你!」

羅翔的驚訝不是做作,湯鎮業出國,錢明月要跟去?還有他的一攤子勾葛,都扔下不管?

湯鎮業又抽了一支煙,咬胡蘿蔔似的嚼煙嘴,居然發出清脆的聲音,真不知道他是不是由魔法術的兔子,「沒什麼好奇怪,我姐姐的女兒要送澳大利亞讀一年半的預科,也許還要轉道歐美,他們想我去照顧她……這事不是才說起,我準備好長時間了。」

羅翔心知這是借口,今天面見湯鎮業時他帶著的一絲肅殺都震驚了自己,為此出去躲一段時間也是必然。

湯鎮業低聲笑道:「我也想見識見識外面的花花世界。嗯,老外有沒有你這樣會預知禍福的鬼怪?」

羅翔暫時放下對湯鎮業出國的驚訝和不舍,也笑道:「天上地下,唯我獨尊!」他隨即搖搖頭:「人非神仙,焉能掌控一切。」

湯鎮業深有同感,望著不遠處的殯儀館,「歷叔知道你的本事,一直就想請你幫忙算算家庭,可知他為什麼打消念頭了?」

羅翔啞然,嘴角的一抹苦笑不知該是僥倖還是無奈。

湯鎮業嘆了一聲,不管羅翔猜出老歷的心思與否,說道:「老頭子得你指點免了殺身之禍,不過啊,死罪去矣活罪難逃,你看看,咱們家何嘗輕鬆過?老歷是俗人凡胎,他害怕了。」

羅翔忍不住辯解:「你算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了,任何走上仕途的高官貴胄都少不了磕磕碰碰罷。」

湯鎮業笑起來:「莫急莫氣,老頭子和我從沒半點怨念,且不說生命最珍貴,就是一個廳級市長,也是值得全副身家換取的。你看看俺爹,走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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