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江南 第四二節 何以解憂(2)

勁氣消散之後,樹林之中出現了兩個身影,獨孤安一身紅袍已是變成了乞丐裝,上面大大小小的破洞,可以看到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不住地流出血來,臉上灰頭土臉的,異常狼狽。

傲雪一身青袍,倒是沒有受傷,看到獨孤安如此狼狽的身影,不由得哈哈大笑,獨孤安狠狠地瞪了眼傲雪,終於便是抱著赤紅大刀坐了下來,傲雪靠在一顆樹上,懷中抱著蒼冥,兩人默默無言,一陣風吹過,帶來夏日的氣息,樹林之中蟲鳴點點,傲雪不由得有些出神。

「好久沒有打得這麼痛快了!」獨孤安感嘆道,傲雪望去,只看到獨孤安臉上滿是落寞的神色,這與傲雪初時看到的那個獨孤安並不相同,那時候的獨孤安是一個很冷峻的男子,而此刻卻是充滿了落寞的唏噓。

傲雪說道:「有什麼好感嘆的,你若是還想要再打一場,我還可以奉陪到底!」獨孤安搖搖頭,說道:「再打恐怕我的老命就要交代在這裡了,這世間真的是多青年俊傑,沒想到你年紀輕輕就有這麼高的修為阿!」

「你也不錯啊,可謂經驗老到!」傲雪說道,兩人倒是生出了一股相惜的感覺,畢竟兩人都是用刀的好手,而且各有自己的體驗。

兩人一陣話語倒是像是久別的朋友一樣交談起來,月色幽幽如露,傲雪站起身來,望著天上的那輪明月,說道:「獨孤,我可以這麼叫你嗎?」獨孤安點點頭,認可了傲雪的稱呼,傲雪微微一笑,說道:「獨孤,你可是有心事?」

獨孤安點點頭,說道:「你是否疑惑我為什麼要殺了獨孤策那個廢物?」傲雪搖搖頭說道:「那個廢物想殺便殺,有何須理由,不過是看他不順眼而已!」獨孤安哈哈一笑,說道:「好一個不順眼,我早已是看他不順眼了,整天在我面前指手畫腳的,若非看在閥主獨孤傷還有同一宗族的分上,我早已是取他性命,還會讓他留到如今?」

「倒是那個小姑娘。」搖搖頭,獨孤安看了看傲雪,說道:「倒是便宜你了!」傲雪只是微微笑道,說道:「你殺了獨孤策,有何打算?」

獨孤安說道:「既然我敢殺他,我便是有了打算,哼,這個天下這麼大,又有什麼地方是我不能去的?」獨孤安傲然說道,語氣中自有一番傲然風骨,雖然是狼狽,卻是絲毫不損他的氣勢,傲雪點點頭,說道:「那倒是,這世間如此的大。正是男兒縱橫的好天地,相信憑你的武功又怎麼懼怕獨孤閥!」

「——倒是你既然是獨孤閥的人,又姓獨孤,此番便是反出獨孤家了,你有何打算?」傲雪問道,獨孤安一聲冷哼,道:「他們獨孤家有何嘗當過我是獨孤家的人,想起來我不過是一個青樓小妾所生的兒子,我的那個便宜老爹恐怕還懷疑我不知道是那個也野男人的骨肉吧!」獨孤安恨說道,記憶中,他的娘親是一個頗有姿色的女子,只是從未有給過獨孤安一絲好看的臉色,從小便是對獨孤安冷言冷語,稍有不悅,便是發泄在他的身上,宗族的人都對獨孤安指指點點,總是嘲笑而鄙夷地望著獨孤安。

「那是不知道哪裡來的野種!」這樣的聲音很難聽,卻是獨孤安時常可以聽到的聲音,更多的時候,他會被人扔石子,被打倒在地上,而他的所謂爹爹卻是冷漠地望著他,娘親卻是低眉順眼地服侍著他的老爹,不時地望向他的目光是充滿了恨意,彷彿是在說:「若不是你我如何會到了這樣的田地!」

他曾經哭過,年幼的他曾是垂淚,只是終是無補於事,當那一天他看到閥主獨孤峰表現出的武功,在所有人的阿目光中充滿了敬畏,他便是知道他這一聲若是不想要都是如此,他便是要讓所有人都畏懼他,既然所有人都嘲笑他,那麼他便是要讓所有人都畏懼他。

他在宗族之中沒有絲毫的地位,完全沒有教導過他武功,那些惡毒的嘴臉更是說道:「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是獨孤家的種,若是讓獨孤家的武功流傳開去,如何對得住獨孤家的列祖列宗?」

他是在鄙夷中生存下來,一切都是如此的冷,母親,不過是一個可笑的明晰而已,那個女人總是仇恨地望著他,認為她這一聲便是毀在他的身上。

他於是偷學武功,每每夜闌人靜的時候,他都會在院子之中,一身淡薄的衣裳,一個小小的人影不斷地揮灑著汗水,一拳一拳,直至雙手皆是出血為止,終於當他偷學的事情事發的時候,面對那些所謂長輩的責難,他只是心中冷冷地笑著,「若是有一天他有武功,他一定會離去這裡的!」而在心中更是有一個聲音在咆哮著:「殺盡這些人!」

處置的方案是打斷他的四肢,當他絕望的時候,獨孤峰卻是一席話讓他從地獄到了天堂,「既然你們都不能證明他不是獨孤家的孩子,那麼他便是獨孤家的孩子,讓他練武吧!」

他還是記得獨孤峰那時候的身影,在他看來是如此的高大,身上充滿了強悍的氣息,於是他被教導最粗淺的心法,只是這麼粗的心法,在他看來卻是一個無盡的寶藏,他偷偷地潛入了藏經樓中偷看武功秘笈,在那裡他找到了燎原真氣與刀法,他於是沒日沒夜地苦練,只是希望能夠成為強者,只有成為強者方才能夠讓人懼怕。

他身上的氣勢愈發的凌厲,彷彿是火焰一般,只是神色卻是越發的冷峻,目光冷峻,少有人能夠對視,在家族的比斗之上,那些所謂的青年才俊都在他的刀下恐懼地仰望,那時候,望著這些人恐懼的目光,心中只有一股莫名的快意。

他於是被獨孤峰所賞識,為獨孤家作了很多的事情,這些都不過是因為當年獨孤峰的一句話而已,若非獨孤峰當年的一句話,他此時恐怕已是一個廢人,在臭水溝中發臭而已。

當那個女人再次出現在他的身前的時候,他看到當年那個頗有姿色的女人竟是衰老得讓人認不出,當她哀求著他,希望他好好地照顧她的時候,他有一股大笑的衝動,只是卻是感到好冷,眼前的女人便是她的母親,一個陌生而讓他憎恨的女人。他終是顧念到了血脈之情,只是讓這個女人住在院子中,有丫鬟服侍,只是他卻是沒有再見他一面,她又與他何干?

在獨孤家中他受到了重視,只是他依舊感到壓抑,這個獨孤家便是如同詛咒一般讓他不得安寧,他方才是知道他不過是一個工具,工具總是沒有樂趣的,這些年來做的事情,也足夠了,他對自己說道。

「我要自由,我要我的心如同我的刀一樣,任何人都不能夠束縛住我的心,獨孤策身分尊貴有如何,既然你敢侮辱我便是要有死的覺悟!」獨孤安冷冷地說道,由始至終,他的話語都是那麼的冷峻,目光中閃爍著駭人的寒芒,當獨孤策伸首異處的時候,恐怕很難相信殺他的便是獨孤安,那個閥主安排的保鏢吧。

獨孤安猛然站了起來,抽出大刀,搖著天空,說道:「既然我殺了獨孤策便是反出了獨孤家,當年我曾經發誓要殺盡那些欺凌過我的人,那麼我便是要他們血濺五尺!」冷冷地聲音,說著嗜血的話語,傲雪望著獨孤安,這人的心性大概已是被扭曲了吧,只是這世間的人心性又何嘗不是被扭曲掉了?

他是如此,他師父祝玉妍是如此,師妃媗如此,慈航的那些尼姑(其實是道姑,傲雪一直以為是尼姑而已)也是如此,傲雪說道:「或者我可以幫你!」

「不需要!」獨孤安冷冷地說道,「我只需要一刀便是足矣!」這是一個高傲的人,任何的幫助都很可能被看成是憐憫……

「既然如此,便是祝你好運了!」傲雪說道,「你我倒是算打不相識,倒不如大醉一場,忘記所有的煩優,今天有酒今天醉,也當時為你餞行吧!」獨孤安望著傲雪,目光慢慢地有些複雜,說道:「你倒是第一個想要與我喝酒的人!」

傲雪一愣,便是笑道,走了過去,搭著獨孤安的肩頭說道:「走吧,一醉解千愁,明日你便是性命寄放在刀鋒之上了!」

何以解憂?有杜康!

明月如醉,獨孤安望著眼前樹影婆娑,心中輕輕地說了句:「我一直是將性命寄託著我的刀上,今後,也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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