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康，有人來看你！」獄警在高音喇叭里喊了一嗓子，田埂之中站起來一個身穿橘紅背心的男人，朝著攝像頭方向敬了個禮，往休息站跑去。
休息站已經等了一輛通勤車，車上坐著一個身穿暗色夾克的男人。叢康與那男人顯然不是第一次見面，兩人什麼都沒說，就像是壓根不曾交流一般。短短十五秒後，男子輕輕敲了敲通勤車司機的椅背，車開走了。
叢康心情複雜地看著車輛離去的方向，輕輕揉著手指。剛才他已經用約定好的手語給出了答覆。他不知道這個答案會將自己，以及自己這群人帶向何處，但是有一點他很肯定。
——雖然這裡有吃有穿，沒有那些異形怪物，不用承受每天的死亡煎熬……但是這個機庫里的所有人都不願意再面朝黑土背朝天干農活。
你們有這麼高級的文明，竟然沒有一輛拖拉機么！叢康在心中吶喊。他不知道在地球有個名詞叫「勞動改造」，只有在高強度的體力勞動之下，才能最大程度地壓榨囚犯的體能，好讓他們幹不了壞事。
生化星上被判處有罪的軍人、警察、強盜、奸商，統統被限制在這個機庫里，進行農業耕種。
他們從生態區取土的時候還沒有星門，光是管道球就做得這些人想吐。有了古人的土壤和高產種子，作物幾乎不需要打理，只是收割的時候需要人力。在生態區這些工作已經交給了機器人，而在這個機庫，一切都是他們手工勞動。
許多月球居民都不知道這些人的存在，也沒有人關心。他們已經徹底被邊緣化了。
※※※
四個月來，月球生活越來越趨向於正軌。
動物蛋白越來越豐富，非但有充足的蟲肉作為肉食，其他禽畜肉類、水產品也出現在了居民的餐桌上。月球管委會正在討論開闢新的機庫，作為牧場和魚塘，滿足人民生活。
「解決了貨幣問題和晚餐項目，這是我們這屆委員會最大的成績，兩個月後的競選應該沒什麼問題了吧。」蔣白鴻在會議室里和幕僚們開著會。
「斯蒂夫，貨幣流通量還需要注意。現在的金融體系太脆弱，不應該放縱民間資本進行金融投機。」年輕的經濟師說道：「有必要的話，政府應該限制某些行業的准入制度。比如狩獵團。」
「現在真正的硬通貨並不在我們手上。」蔣白鴻在這些朋友面前不用顧忌面積：「糧食在軍方和科學院手裡，肉類和武器在軍方和傭兵手裡。我們能做的實在太少了。」
「但是我們背負的罵名卻不小。」有人嘀咕道：「就連傭兵團上調肉價都怪在我們頭上。」
對於習慣生活在集權之下的華夏民眾來說，生活有問題必然是政府造成的。所以網上很容易找到攻擊目標：肉價漲了，政府無能；沒有工作崗位，政府無能；收入過低，政府無能……總之任何問題都是政府無能。
從這點上來說，蔣白鴻倒是完美達成了眾人對他的期盼：做一頭完美的替罪羊。
「還是要跟新聞官溝通一下，在政府的正面形象上多多宣傳，我們都是一個陣營的。」有人道。
「當初軍方提出了這麼個『三權分立』的計畫，就是為了閹割政府。現在大一點的狩獵團都要比政府強悍，這還讓我們怎麼干？」
蔣白鴻聽著幕僚——如今也是各個領域的負責人熱烈討論，等聲音漸漸平息，方才道：「瓦利，我們還有法律武器，對於那些狩獵團，不妨用法律的手段來處理。」
「行政官，你得先說服美國人禁槍。」被成為瓦利的男人道：「我不能頒布禁槍令，現在已經幾乎到了人手一槍的地步。」
「真是混亂啊……」蔣白鴻朝後仰倒，雙手穿過頭髮按摩著頭皮。
現在越來越多的人認為月球社會趨於穩定，但是真正的執政者卻覺得這種狀態太過變態。政府除了當一個保姆，什麼都不能做。蔣白鴻已經看到了這種體制的未來，他會被那些掌握了武裝力量的狩獵團趕下去，或者被掌握了經濟力量的商人們控制，成為傀儡。
此時此刻，他真不知道到底是做一個傀儡更幸福，還是被人趕下去當一個普通民眾更幸福。
「民意調查下來，杜達的支持率現在比你還高。」
「他，他是不會願意做這麼個傀儡的。」蔣白鴻自嘲道：「如果獲得了槍騎兵的支持，我們控制的武裝力量能達到什麼程度？」
「很難說，有各種說法。」坐在角落裡的黑色夾克男用平緩的口吻道：「行星上很多人認為槍騎兵具備了一個野戰師的戰鬥力，不過也有人認為他們還不如陸軍個團。單從裝備上來說，槍騎兵的配備是最高的，起碼人人都有單兵護盾。」
「未來的趨勢是機器人部隊化。」夾克男繼續道：「軍方也在做這方面的工作，他們招募了許多年輕人，給他們操作無人機和遙控機器人。這方面我們沒法插手，即便要製造機器人，材料也是個瓶頸。」
所有人都失望地嘆了口氣。在最初聚集的時候，他們都希望能夠在年輕時開創一個時代，讓人類歷史記住他們。當他們走到了這個位置上，卻發現世界完全不像他們想像的那樣。
「行政官，必須考慮到現在民眾組黨的問題。」黑色夾克男繼續道：「現在有個叫做『地球先行者』的黨派需要注意，他們的綱領中含有微妙的宗教成分。」
蔣白鴻無奈地點了點頭，渾身乏力。他硬吸了口氣，坐起身道：「今天的通報會就這樣，還有誰要說什麼？」
眾人面面相覷，沒有人說什麼。
「斯蒂夫，你的身體越來越差，是否去醫療艙里坐一下？」散會的時候，有人提議道。
蔣白鴻搖了搖頭，道：「沒辦法，亞健康。」
既然當事人這麼說了，別人也不好強求。
等眾人散盡，一個曼妙的身影出現在會議室里，緩步走到蔣白鴻身後，幫他輕輕按摩著頭皮。兩人什麼話都沒說，好像完全不需要語言交流一般。
「一個原力覺醒者，堪比一支軍隊。」那個美妙的身影用一種怪異的口吻說道。
※※※
瑪多蘭是個睿智的領袖，帶領著鐵爐堡走過了二十年的風風雨雨。在他被選為大公的時候，蟲子們已經把巢穴築在了鐵爐堡大門口。然而現在，人類收復了巴斯平原，重返卡達山口，甚至在山口外上百公里建築了明顯的營地，向蟲子下了戰書。
「現在我最想做的事，就是統合所有的地底人和高地人，再次建立一座陽光下的城市。」瑪多蘭一邊梳理著自己的鬍鬚，一邊對坐在對面烤著蟲肉的杜達道。
「我覺得這很簡單，蟲子的實力已經大幅度削弱了。」杜達道：「只要我們的軍隊在三年內形成戰鬥力，收復失土是很簡單的事。」
「是的，很快。」瑪多蘭心情極好：「機器人戰隊已經開始建造，而且效果很不錯。它們不需要吃飯，不需要休息！我們早就該研究這種東西，但是，嘖，你知道，就算我們有這個設想也無法建成工廠。」
「公爵閣下，機器人的設定還是很原始。」張緯地一邊接過杜達烤出來的蟲肉，一邊道：「目前只能用在站崗放哨上，打仗只能由人來。不過因為你們的歌留多礦有反作用力的效果，說不定外骨骼機甲的戰鬥力形成比機器人更快。」
機器人技術由兩部分組成。地球人提供外觀設計和骨架構建，由當地文明進行內部程序設定。卡拉蜜等人雖然可以使用自然語言進行操控機器人，但是自動化編程卻是他們永遠無法恢複的硬傷。因為編程的基礎就是——邏輯。
地球人在這方面進步了很多，但也只能讓機器人執行簡單的命令，比如站崗、放哨、巡邏，陣地戰的時候排隊開火增強火力。反倒是外骨骼技術在當地取得了不小的成功。
不得不說，當地人的體型也是在戰爭中落入下風的重要因素。
如果都是霍嘉這麼高大，坦克蟲根本配不上「坦克」這個名字。
「公爵閣下。」杜達道：「我們作為外來者，很希望能夠在驅趕蟲族之後，獲取一片土地，因為……你看，我們暫時走不了，讓人們總是呆在大型航空母艦上總不是個辦法。」
「這沒問題。」瑪多蘭爽朗道：「無論是南方還是北方，你們都可以建立自己的城市。呃，你們多少人？」
「兩百多萬。」
「唔，不少。」瑪多蘭有些遲疑，但是並不打算食言。
兩百萬人幾乎是鐵爐堡的人口，那麼地球人也需要鐵爐堡這麼大的城市。他們如果可以自己解決能源和礦產問題，那就沒什麼關係了。而且他們似乎不用歌留多礦，這才是最主要的。
瑪多蘭默默盤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