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達在數十毫秒的獃滯之後，笑道：「命令收到：人類的利益優先！」
他轉手切斷了與月球的通訊，點開傅毅國的通訊頻道：「傅連，艦隊的命令收到了么？」
傅毅國道：「收到了，你起飛之後我們就可以進行攻擊。」
「你這是什麼命令！」杜達故作驚訝道：「這與我收到的命令不相符。」
「啊？」傅毅國也詫異了。軍令可不是兒戲，他連忙問道：「你收到的是什麼命令？」
「楊司令說，以人類的利益優先。所以我認為應當儘快救助傷者，返回月球基地。」杜達道。
傅毅國沉默了片刻，聲音低沉道：「命令解讀的偏差挺大啊。杜少校，你確定沒誤解？」
「我覺得這條命令是對人類負責。」杜達認真道：「起碼是對月球上兩百零九萬人類負責，所以我贊同楊司令的命令。」
傅毅國沉默了。
杜達知道他還在線，只是陷入了巨大的糾結之中。
杜達將奧尼瑪號拖入了通訊組，呼叫鄭然。
「你為什麼還不起飛？」鄭然一直在關注著杜達的動向。
杜達已經不是剛上月球的小菜鳥了，他知道鄭然並不是關心同伴，而是關心那個基地里的實驗設備。
「鄭博士，我有件事想請教一下。」杜達道。
「說。」
「為什麼三角文明的那些人。」杜達加重了語氣：「不將『絕對服從』寫入這些原住民的BIOS？以至於最終被這些原住民殺害。」
鄭然沉默了。
「我曾聽博士們說過，越高級的文明，其倫理水平越高。」杜達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發顫：「現在我們知道，哪怕發展到了三角文明的程度，依舊會有人將生命視若草芥。同樣，他們之中也會有人對生命存留最後的尊重，保留一絲底線。」
「取走了那些東西，說不定對她們的族群更有利。」鄭然反駁道。
「你以為我在關心她們么？」杜達輕笑一聲：「我還沒那麼高尚。我關心的是我們！」杜達的聲音漸行漸高。
「我關心的是我們人類！如果我們今天可以背信棄義，輕易地撕毀協約，奪取並不屬於我們的東西。那麼明天，我們的文明會走向哪裡！？強盜？土匪？還是蝗蟲！如果我們地球人遭遇這樣的文明，你會怎麼評價對方？反之，這樣的文明的內部成員之間就真的是春暖花開相親相愛一家人么？」
「鄭博士。」杜達放低了聲音：「我希望你也好，張博士也好，其他什麼博士都好，回到你們鑽研科學的原點。你們的根本目的是什麼？是為了讓人類更幸福的生活，還是帶著人類走向瘋狂和毀滅？我們已經偷到了古人的醫療艙，該知足了。」
鄭然依舊沒有說話。其實科學家們並沒有將生物兵器的核心還給這些原始人，這多少是個安慰。
杜達不知道鄭然博士是在考慮這個哲理性的問題，還是在考慮如何讓軍隊忠誠執行命令。
傅毅國率先打破了沉默：「杜少，我部暫時無法與月球基地取得聯繫，現向您通報返航。」
杜達發現自己的雙手微微顫抖。
傅毅國並沒有稱呼杜達的軍銜，也沒有提出返航申請。
杜達很清楚，這種「通報」其實是傅毅國獨自承擔了違背軍令的後果。如果在地球上，傅毅國可能會被送上軍事法庭。
——其實，無論怎麼樣我都逃不掉。何必把你再搭進來？
杜達點開所有通訊頻道：「這裡是平陽公主號，我是杜達少校。作為行星內最高軍事主官，我命令：行星大氣層內所有艦、機，儘快返航。重複：我命令，所有艦船、戰機，返回月球基地。」
傅毅國點開了通訊器，腦子裡冒出來許多話，但是不知道該說哪句……
是說：「杜少，搶我指揮權不厚道吧？」
還是說：「少校，你沒有資格指揮我的部隊！」
要不就說：「遵命！」
……
傅毅國最終關掉了通訊器，什麼都沒說。
三角戰機隨著他的拉升漸漸升高，很快就如逆向而上的流星一般衝出了大氣層。
戰機編隊早就接到了傅毅國的返航命令，很多人都不明白為什麼杜達又下了一遍命令。不過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這些優秀的飛行員並沒有深究這個問題，嫻熟地隨編隊返航。
奧尼瑪號和蕭何號不甘心地加大了反重力引擎輸出功率，緩緩騰空，最終放棄了殺個回馬槍的念頭。
「等會回去之後，我可能會被送進監獄。」杜達覺得有些頭痛。
「什麼是『監獄』？」菲虎挑了挑眉毛：「流放？」
「和流放正好相反。」杜達道：「是關在一個籠子里，就和你們蓄養動物一樣。」
「然後吃掉？」菲虎臉上浮現出一層怒氣：「你們怎麼會這麼野蠻！跟我走吧！我們在可以在叢林里活得很好。」
在叢林里生活？當人猿泰山？說不定還能當個野蠻人之王……杜達苦笑。
下一個外星文明什麼時候來？他們來了之後會發生事？是奴役還是毀滅？自己真能擺脫自己的社會屬性，回到那種蠻荒時代么？
無論怎麼說，自己依然是月球上唯一的大唐級駕駛員。
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這個身份，如果不是它，也不至於面臨如此巨大的壓力……這完全超出了一個躺在沙發上玩電腦、看劇集的宅男承受能力。
「我寧可接受懲罰。」杜達最終下定決心道：「我沒法接受那種叢林流浪的生活。」
菲虎點了點頭，道：「我理解，就如我們不能離開那個神洞。」
她眼神中流露出了濃濃的懷念。
杜達心中哀嘆：這種悲催的BIOS設定好像比自己更悲劇……什麼時候宅男不擼管，她才能不想家……怎麼看都比「西湖水干，雷鋒塔倒」更不現實。
不過他很快就沒機會為菲虎操心了，楊曦的面孔出現在通訊器里。
「降落之後，來我辦公室。」楊曦臉色鐵青。
生氣到了極限，就不會再罵人和暴跳了。
杜達寧可面對暴跳如雷的楊曦。他在綠洲星大氣層停留了許久，直到大漢級都進入了一號機庫，方才飛了上去。
剛一出艙門，杜達就享受到了俄軍飛行員的冷眼。
他們雖然沒有進一步挑釁，但是目光中毫不介意地噴射出憤怒和悲慟。
他們的戰友死於此次行動，而主官卻憋屈地退縮了！
俄國人只相信叢林法則，相信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他們可以在海蘭泡屠殺手無寸鐵的華夏農民，但是不能容忍殺死自己人的兇手安然無恙！
讓他們沒有當場衝上來的原因除了杜達肩膀上的少校軍銜，還有那柄傳說中的光劍。
杜達第一次感受到這種目光。
從小到大他很少和人發生爭執，人際圈裡找不到一個能稱之為「仇人」的傢伙。
看到這些俄軍飛行員的目光，杜達知道現在他有了。
傅毅國走了過來，站在杜達身邊，替他擋住了大部分仇視的目光。
「我……」杜達吐出一個主語，卻不知道接下去該說什麼。
即便被人仇視，杜達還是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你們本來就是蹩腳的強盜，在失敗之後還有臉去搶第二次么？」菲虎踏著貓步，雙手按在彎刀刀柄。她轉而迷茫地望向杜達：「為什麼我能說你們的語言了？」
杜達心情很糟糕，抿了抿嘴，沒有回答。菲虎也沒有細問，這個神奇的地方讓她充滿了好奇心。不過出於獵手的本能，菲虎還是保持著極大的戒備，尤其在這個並不友善的環境中。
趙彥走了過來，依舊一臉春風得意。一個滑稽的踢踏舞踏步，立刻沖淡了小圈子裡的沉悶。他朝菲虎吹了聲口哨，換來一個鄙夷的目光。
「哈，基地已經傳遍了。」趙彥從背後抽出平板電腦：「看，論壇上已經鬧翻了。」
「這麼快……」杜達接過點腦，論壇上高亮置頂的標題讓他頭暈目眩：
——偽裝成聖人的人類叛徒！斷絕人類進化的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