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向下朝香巴拉前進 第四節 博浪號子

肖恩已經為黎定明作了口腔清理,搖頭道:「呼吸道內沒有異物。」他取過一張紗布,墊在黎定明的嘴上,準備進行人工呼吸。

「怪了。」呂競男柳眉倒立,對卓木強巴道:「你來幫張翔包紮。」一到緊急關頭,呂競男習慣性地拿出了教官架勢,卓木強巴也聽命而去。

呂競男檢查了黎定明喉部,也沒發現明顯撞擊傷,她心道:「難道是肺部挫傷?」她給黎定明打了一劑強心針,利用頭燈一檢查,瞳孔已經散大,對光反射已經消失,她嘆了口氣,仍對肖恩道:「繼續胸外按壓。」說完,她朝船尾走去,繞到肖恩背後時,警惕地看了肖恩一眼,這個一直在黎定明身邊的白髮男子,令她心生不安。

呂競男在亞拉法師耳邊細語了幾句,亞拉法師的目光一凝,也看了看肖恩的背影。肖恩正全力做著胸外按壓,突然感到一種有如實質的寒意,微微一怔,卻沒有回頭,彷彿沒有任何感覺一樣繼續按壓著,只是黑暗中,他嘴角浮現出一絲令人無法察覺的笑意。

此時,巴桑、胡楊隊長、張立等人也都能站起來了,他們也開始幫助另一些受傷的人。

卓木強巴給張翔纏好了繃帶,張翔道了聲謝,卓木強巴正準備去看黎定明,突然一聲尖銳的哨響驚動了船上其餘的人。哨聲是從船頭傳來的,是岳陽!只聽張立在船頭道:「強巴少爺,你過來一下,岳陽有話告訴你。」

原來,岳陽一直在船頭休息,他剛一有所發現,就打算通知卓木強巴,但一張口,卻發現聲音又嘶又啞,根本叫不出聲來,想叫一下張立,張立又去了後面,禇嚴還在那喘氣呢,看來他的聲音也大不到哪去,他索性吹起了救生哨,把張立喚了回來。

卓木強巴來到岳陽身邊,俯身問道:「怎麼了?」

岳陽盡量大聲道:「我們不能就這樣……順流而下,得划船!水……水位降低太多了!下一次涌水就快來了!」

卓木強巴倒吸一口冷氣,這蛇形船剛剛穩定下來,船上的人還橫七豎八地倒了一地,他根本就沒想到這個問題。他馬上下令道:「張立,你趕快把燈光問題解決!胡楊隊長!幫忙看看還有哪些隊員還能動的,我們不能躺在船上休息,得趕快划船,必須先找到一個可以拴船的地方。大家堅持住,如果你們還能動,都拿起槳來,我們得繼續划船!」

嚴勇,敏敏等也都坐了起來,看來還能拿起船槳。

呂競男從後面走上前來,對卓木強巴道:「黎定明走了。」

……

雖然卓木強巴已知道這是不可避免的結局,但還是足足愣了有十幾秒,黎定明就這麼走了,一個優秀的動物學家,對生命充滿了熱愛的人,他還要帶最美麗的蝴蝶給他女兒。但此刻不是傷心的時候,卓木強巴只能微微點頭表示知道了,是的,他知道,這裡的每一個人都知道,在這樣的漂流行動中,什麼情況都有可能發生,死亡是不可避免的,只是,他沒想到,死亡來得這麼快,兩天,兩個人,還要在這裡呆多少個小時,最後又能留下幾個人?

燈光一亮,張立將船尾的探照燈換了一盞,匆匆走過,彙報道:「後面的燈好了。」他手裡拿著另一個燈頭,又匆匆朝船頭趕去。

蛇形船又一次加速了,還能動的隊員們重新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握著塑鋼槳,一槳又一槳向前劃,動作是那麼機械,但每一次入水都是那麼穩,沒有人喊號子,動作還是那麼整齊,他們的希望,就在那無邊黑暗的最深處。

王佑和孟浩然是身體太弱沒法動,張翔原本也想握槳,但呂競男說會讓傷口裂開,這樣反而使情況更糟,沒讓他拿槳,岳陽的手骨似乎被卓木強巴給撞脫臼了,他竟然沒感覺出來,亞拉法師給他接了骨,他還是拿不起槳,只能像一個偵察兵那樣趴在船頭,用他的眼睛給眾人指路。

黎定明的屍體就躺在他的背包上,好像睡著了一般,沒有人去驚動他,讓他繼續靜靜地躺在那裡,只是,每個人都將槳握得更緊,揮動得更有力,他們要將黎定明那份力,一齊使上。

心緒隨著在黑暗中無聲前進的蛇形船遊走,卓木強巴耳邊彷彿又響起了阿爸的話:「有光即有影,有明則有暗。人之所以成人,那是因為他們除了生存和繁衍以外,幾乎拋棄了作為動物的所有原始本能行為,讓自身行為建立在文明的基礎之上,然而人心是複雜多面的,由人群構成的社會更是紛繁龐大,不可能人人都生就一顆充滿善意的心。神的正面意義就在於此,他讓人類相信美好的事物,相信心靈的純潔,並在信仰者心靈受到傷害時給予安慰與補償……但在這世上,黑暗才是永恆的,光明只是短暫的一瞬……」

拉薩。大昭寺門前的廣場,兩根被圍起來象徵歷史的石柱昭然向天,其古樸雄渾顯示著歷史的滄桑變遷,斑駁的文字刻下了曾經的盟誓,寺內的座座金頂在陽光下分外耀眼,引得無數遊人拍照留念。此時,在廣場不引人注目的一角,一位胸前掛著數碼相機的休閑裝男子正有模有樣地拍攝著,他戴著一頂遮陽帽,一副能遮住半張臉的大蛤蟆鏡,立領的休閑服又幾乎將鼻下的嘴唇和下頜完全遮住,不過這樣的裝束並沒有引起旁人的注目,畢竟現在年輕人穿成什麼樣的都有,何況在這個中外遊客常年來往的地方。這個毫不起眼的男子在小廣場轉悠了兩圈,這才向寺門走去,路過那唐蕃會盟碑時,只聽他「嗤」的一聲冷笑,充滿了嘲諷之意。在他身後,一名高大的裹得像阿拉伯人的外籍遊客始終與他保持著距離。

從正門進往左,是一處巨大的露天廣場,旅遊男子在廣場上長久的駐足,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冷笑,這時,那名高大的外籍遊客看了看廣場散布的遊人,裝作漫不經心朝那名掛相機的男子靠近,低聲用英文道:「先生,我們還是換一個地方吧,這裡人太多了。」那聲音,卑微中帶著恭敬,小心裡透著怯意,就像一位向皇帝告密的小太監。

掛相機的男子瞪了那外籍遊客一眼,冷笑道:「怕什麼,你放心好了,若他真的連你都懷疑,那他就無人可信了。」說的卻是地道的北京話。

外籍遊客點頭哈腰道:「是,是。另外那些人已經有眉目了,他們打算三天後在車臣開一次聚首會,似乎是準備商議聯手行動,這是地址。」說完,靜靜地站在一旁等迴音。

掛相機的男子並不耐煩這樣一條巨大的哈巴狗跟在自己身後,接過地址直接道:「柯夫會繼續幫助你們的,你可以回去復命了。」

外籍遊客遲疑道:「可是……那個……我回去該怎麼跟老闆說呢?」

掛相機的男子道:「你就說,稍晚一些時候,柯夫會親自打電話給他,別的什麼都不用說。」

外籍遊客應聲,正準備離開,卻發現那掛相機的男子還盯著地板看,不禁問道:「先生,這地,有什麼特別嗎?」

那相機男子把眼鏡往鼻樑下一拉,露出一雙眼睛,那名外籍遊客不由自主打了個冷戰,每次看到那雙眼睛,他都感到心顫,那可是,連老闆都懼怕的眼神啊。那雙眼睛的上眼瞼很平整,好像一雙梯形,不管從什麼角度看到,都感覺那雙眼睛在俯視自己,透過目光,可以感受到冷漠、悲哀、憐憫,不論是誰,一看見這種目光,都有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

「哼。」男子重新扶好墨鏡,笑道:「這可不是普通的地,這片地曾被血染紅,就在一千年前,朗達瑪向寺里的僧侶發布了死命令,要麼轉職為天葬師、屠宰師,要麼接受活人天葬和屠宰,並說,你們不是一直從事著這樣的工作么。當時,寺廟裡的僧侶只有這兩種選擇,要麼揮動屠刀、剔刀,剜下別的僧侶的肉,要麼成為刀下胔。牲畜的糞便上躺著喇嘛的腐屍,腐臭的屍氣充斥著整座寺廟,此後的數十年不敢有人從這周圍經過,如今轉身一變,又成了最神聖最聖潔的地方了,這不是很諷刺的事么。哼,最美麗的鮮花開在最腐敗的土地上,最多蛆蠕的地方就是最多生物的地方,你明白嗎?」

那名高大的外籍遊客諂諛道:「先生妙語,果然高深,小的,不明白。」

掛相機男子面色一變,冷冷道:「你回去吧,記住,好奇心會害死貓。」

外籍遊客離開後,男子仰頭望天,透過太陽鏡露出那深深的悲哀,喃喃道:「車臣啊……看來我還得親自走一次。」

黑暗中整齊的破水聲,好像死神輕輕打著拍子,每一刻都提醒著這些還活著的人,這是一個隨時都會遭遇死神的禁地,這是凡人止步之境,這裡是冥河!

那急促的拍水聲傳遞著一種信號,死神的腳步,正步步緊逼,尋穴而來,如果在涌水到來之前,他們還不能找到可以拴船的石柱,那麼等待他們的,就不只是五米浪高那樣的漂流了。

「嘩啦……嘩啦……」船槳入水傳來巨大的阻力,像壓在眾人胸口的一塊石頭,忍著身體的劇痛,每一次揮槳都牽扯著身體不住的顫動,但是沒有人停下,哪怕只多一點點力量,船也能快一點點,只要快一點點,就多一點點活下去的希望。

「還沒有發現嗎?」卓木強巴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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