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妝髻尚宣和 第684章 流連

大齊人嫁女,都有「曬嫁妝」一說。

嫁妝不過眾人眼,跟富貴不還鄉一樣,那是錦衣夜行,暴殄天物之舉。

所以凡是出得起嫁妝的人家,為了家族和女兒的體面,都會費盡心機把所有嫁妝都曬出來的。

長安人看了這麼多年的「曬嫁妝」,早就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別說是崇康坊的這些勛貴人家,就連外面街市上的閑人,也都能從抬嫁妝人的腳步,臉上的表情,還有抬嫁妝的盒子材質中,推測出這一份嫁妝到底是價值幾何。

比如說,代表房屋田產和鋪子的嫁妝,當然不是把整座房子裝在嫁妝盒子里,而是用泥捏的房屋、田莊和鋪子的模型,一座座擺在寬大的嫁妝盒子里。

這種不動產越多,嫁妝盒子就越重。抬嫁妝的人就越吃力。

而綢緞衣料這些東西,本來就死沉死沉的,越是貴重的綢緞衣料,以及冬天的毛皮料子,都是厚密緊實,沉甸甸的。

那些後面抬著的嫁妝金子、銀子就更不用說了,光看那黃燦燦、銀閃閃的光芒就閃瞎一條街。

夢兒的眼光更多地被中間那三十抬精巧的首飾頭面吸引。女人大多數喜歡精巧別緻的東西,而貴重精細的首飾頭面,就更是女人的心愛之物。

沒想到,蕭嫣然居然有這麼多首飾頭面,每天頭上插上七八樣,也可以不間斷地插上兩三年,估計才可能輪換過來。

這些東西,如果……如果……封郎娶了蕭嫣然,就都是她的了……

夢兒獃獃地看著那些嫁妝,心裡升起濃濃的不甘。

再低頭看看自己身上洗得發黃的衣衫,摸摸光禿禿的髮髻,頭上沒有一支首飾,就連耳墜都被她當了。

夢兒捂著嘴,嗚嗚咽咽又哭了起來。

封儉的臉色越發陰沉。

這滿大街的嫁妝,本來應該是他封儉的!

他沒有看錯人,不管從哪個方面說,蕭嫣然都應該嫁給他才對!

有了蕭嫣然的嫁妝,還有蕭嫣然在朝堂上擔任要職的大哥,他封儉一輩子都能過得舒舒服服。不僅能夠加官進爵,而且能夠一輩子活在雲端之上,做他飄然出世的謫仙……

這一刻,封儉想起了娘親封二伯母的話:「……你天天跟個丫鬟混在一起,以後等爹娘不在你身邊了,你就知道日子不好過了。」

還沒到爹娘不在的時候,他的日子已經不好過了。

封儉恨死蕭士及和杜恆霜了,不肯把妹妹嫁給他,還逼著封家將他除族!

若是沒有除族,他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一陣寒風吹來,從封儉身上根本不保暖的大棉袍透進去,讓他不由自主打個寒戰,往牆邊縮了縮。

從小到大,封儉過得都是人上人的日子。

其實說來說去,他最應該怨恨的,根本不是蕭家夫婦,而是……

封儉往身旁的女人臉上掃了一眼,對她有著說不出的厭惡。

就因為這個貪心不足的女人,害得自己落到如此地步。

大街上的嫁妝,足足抬了兩個時辰,才慢慢看不見蹤影。

這一趟「曬嫁妝」,又能讓長安人說一陣子了。

「這蕭大小姐的嫁妝雖然比不上她嫂子的,但是在長安城也能排上前五名了。」

「那是自然。她嫂子是咱們大齊的秦國夫人,本來就家資豪富。秦國夫人的親爹你道是誰?就是當年大名鼎鼎的『東蕭西杜』的老杜啊!出了名的鹽商杜員外,手裡的銀子本來就是堆山填海,用十輩子也用不完!」

「東蕭西杜?——難不成『東蕭』,就是咱們柱國公蕭士及的爹?」

「說對了!切,這些事情你都不知道啊……不是長安人吧?」

「您說對了,我是從江南剛來長安的,還沒見識過長安的大場面。」

「喲,相請不如偶遇,咱們一見如故,我做個東,請你去酒樓吃酒,給你慢慢說一說這長安的典故……」

身邊的人聲逐漸遠去,大街上的人也漸漸散了。

封儉和夢兒還是獃獃地立在街角,看著過親的人從他們面前一一走過。

一直到下午,接親的呂二郎騎著高頭大馬,胸前戴著大紅綢帶花,身穿閃亮紅艷的新郎禮服,滿面春風地帶著禮轎過來接新娘子了。

封儉和夢兒才如夢初醒,慌慌張張避開,往封伯爵府那邊去了。

來到封伯爵府,伯爵府的門子看著他們兩人窮酸的樣兒,死活不讓他們進去。

封儉和夢兒兩個人只會窩裡橫,在外面遇到這些凶神惡煞般的下人,早就被整治得服服帖帖,不敢跟那門子犟嘴,只畏畏縮縮躲在牆角,等著有人出來,或者進去,他們再衝過去認親。

這一等,就等到天快黑了,崇康坊都要關門了,伯爵府一個老成一些的門子擔心他們晚了出不了里坊的大門,現在是十一月底,天寒地凍的,大雪才化了不久,如果他們在這裡凍出好歹,於伯爵府臉上也不好看,就上前道:「爵爺和大夫人去柱國公府賀喜去了,你們明兒再來吧。」

封儉忙道:「我跟爵爺是親戚,你先讓我們進去,就說,是他的堂弟封儉來看他了。他一回來就必過來的。」又道:「堂哥幼時父母雙亡,是我爹娘把他養大的,他一向待我如親兄弟一般。」

那門子一聽說是封儉,不由覷著眼睛打量他半晌:「真是封家被除了族的二公子?」

封儉的耳根都紅了,只能喃喃地道:「……正是。」

好心的門子想了想,還是道:「那你等會兒,我讓人給你通傳一下。爵爺和大夫人都不在家,只有二夫人在家,看看二夫人怎麼說。」

封儉一聽穆夜來在家,信心又足了幾分,道:「煩勞兄台跑一趟吧。」

門子進去之後,找了個婆子,讓她抽空去二夫人那裡回個話,就說「以前封家的二公子來了,問二夫人見不見。」

那婆子睃了封儉和夢兒幾眼,搖搖頭,道:「我試試。如果二夫人不見,你就讓他們回去吧。」

門子應了,回門房候著。

那婆子正好無事在院子里閑逛,又想去二夫人那裡討好賣乖,就連忙跑去穆夜來那裡回道:「二夫人,兩個月前被除族的封家二公子來了,說要見爵爺一面。二夫人您看呢?」

穆夜來頭上戴著孔雀藍的貂皮昭君套,髮髻正中插著一支丹鳳朝陽掛珠釵,娥眉清點,兩腮粉嫩,唇邊多了一顆小小的黑痣,讓她別增異樣嫵媚。

身上披著同色孔雀藍的里外發燒大褂子,腰間束著一條寬寬的青金色腰封,越發顯得胸高腰細,下面穿著玫瑰紫蜀錦牡丹花開面子,青羔里子的直筒長裙,順著腿在身後漸漸收攏。

她坐在熱炕上,手裡捧著暖爐,低頭拿著一根竹籤,撥著暖爐裡面的灰,想了半日,才緩緩地道:「……他們怎樣了?」

那婆子會意,忙道:「喲,我的二夫人誒,您可別看他們。兩個人早就不成人形,一個瘦得跟竹竿似的,一個胖得跟豬一樣!嘖嘖,就夢兒那丫鬟這個樣子,那封二公子還為了她除族離家,拋家棄祖,真是……只能說一句,情人眼裡出西施。」

穆夜來怔怔地聽著,良久方道:「這也怨不了他。你不懂的。」頓了頓:「叫他們進來吧。」說實話,她也有些好奇。

兩個多月沒有見到封儉和夢兒了,雖然有時候還是從封裴敦嘴裡聽到隻言片語,但是沒有親眼見過,還是不一樣的。

那婆子一愣。沒想到二夫人還是願意見那二位……

「二夫人真是菩薩心腸。依老奴說,這兩人根本不是什麼好東西,不見也罷。那夢兒寡廉鮮恥,小小年紀,就知道勾引爺們兒,實在是應該一頭打死算了。封二公子為了女人拋家棄祖,這等不孝子孫,根本不配姓封!還有啊,那封二公子還曾經企圖往二夫人頭上潑髒水,非要把咱們伯爵府拉下水!就這樣的人,您還要見?」那婆子覷著眼睛,不斷打量穆夜來的神情。

穆夜來窒了窒,知道自己又魯莽了,就因為好奇,就又要跟封儉這種人攪在一起,以後再有什麼事,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還是算了吧,就點點頭道:「你說得有理,是我的提議不妥,那就算了吧。——你去賬房領二十兩銀子,給他們送去,就說,要過年了,讓他們用這些銀子好好過年吧。」

幸虧那時候她見機得快,提前在封裴敦面前打了底,把自己摘出來,不然地話,就算自己生有兒子,也說不定會馬失前蹄的……

不過最關鍵的是,穆夜來不願意在蕭士及面前出這個簍子……

她一向很小心謹慎地在蕭士及面前維持她自己的形象,一直是以受害者自居的。所有的事情都是別人惹的禍,她只是一條小小的池魚,在城門失火的情況下,不幸被殃及了。

只要她不做任何錯事,蕭士及就會對她網開一面的。

所以她一定要萬分小心,不能再這樣魯莽,跟封儉這樣的人攪在一起。

那婆子見自己勸服了二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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