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煎藥的耳房到正房後面的後罩房,要經過一條彎彎曲曲的抄手游廊。
知書端著那碗還冒著熱氣的葯,穩穩地行走在通往後罩房的路上。
雖然她的手有些顫抖,但是她鎮定決絕的眼神顯示出她的決心。
只要一碗葯,就能把她的日子帶回到以前做「副小姐」的無憂無慮的好時光……
沒走多遠,她似乎聽見身後傳來一點點淅淅簌簌的聲音,像是春蠶吐絲,又像是身上穿的苧麻布在走動的時候蹭來蹭去的聲音。
知書的腳步頓了頓,靜靜地在抄手游廊上站了一會兒,偏著頭回頭瞧了瞧,身後空空蕩蕩,並沒有人影。
她一定是聽錯了。
知書深吸一口氣,輕輕咳嗽一聲,繼續往前走去。
她沒有看見,一個灰色的人影就在這個時候閃身進了她剛才煎藥的耳房。
這兩個月來,柳彩雲病重卧床,孫耀祖和孫許氏挑了各種理由,一步步驅逐柳家的下人。
柳彩雲不在,孫許氏把持了她房裡的大權,將下人的賣身契都哄了出來,然後叫了人牙子到家,將柳家的下人,從柳彩雲的養娘,到她的陪房,都賣了出去。另外再託人牙子買了一些新的下人進來。
這些下人都只知道奉承孫許氏和孫耀祖,對柳彩雲身邊的大丫鬟桂竹毫不理睬,甚至對知書都比對桂竹要好。
桂竹知道有些不對勁,可是她害怕柳彩雲真的得的是女兒癆,一次都不敢去後罩房看柳彩雲……
女兒癆可是會過人的。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柳彩雲的兒子帶在身邊,日夜不離她的眼。
因此知書在耳房煎藥的時候,可以將下人都打發走。
而孫許氏給柳彩雲燉大補藥的時候,也是將下人都趕走,說是不許人偷看她的「獨門秘方」。
孫家人不知道的是,他們新買的這些下人,都是杜先誠暗中安排進來的,就是想看看孫家到底會怎麼做……
知書這兩個月的日子過得還不錯,可是和當初在杜恆雪身邊相比,還是差得遠。
再說,現在的杜恆雪對知書來說,已經比當初的吸引還要大。
做縣主的貼身大丫鬟,可比做一個有錢商戶之女的大丫鬟要威風多了。
她知道自己的優勢,就是她比杜恆雪本人還要了解她。她知道該怎麼做,才能打動杜恆雪那顆善良單純到愚蠢的心……
抄手游廊的盡頭就在眼前。
知書咬咬牙,昂首走了過去。
從丫鬟到副小姐的距離,就是這一條抄手游廊這麼遠而已。
走過這條抄手游廊,她就離幸福又近了一步。
從抄手游廊走上後罩房的屋檐,順著牆根來到了柳彩雲住的那一間後罩房。
孫耀祖打過招呼,孫許氏已經借故出去了,順便把孫正平也拉走了。
柳彩雲躺在低矮昏暗的後罩房裡,一雙無神的眼睛看著打著補丁的帳頂,心裡一時清醒,一時糊塗。
她下身的血還在汩汩地流著,流的她頭暈眼花,眼睛都快看不見了。屋裡回蕩著一股濃郁的血腥氣,但是柳彩雲的嗅覺也快消失了,她聞不到這屋裡的味道有多惡臭,多腥膻。
她不知道女人身上怎麼會有這麼多血,流了接近兩個月了吧?好像還沒有流干。
柳彩雲覺得口渴,非常地渴。
她揚聲叫了起來:「水……我要水……」她以為她的聲音很大,其實比貓叫聲高不了多少。
屋裡屋外都是靜悄悄地,沒人理她。
柳彩雲氣喘吁吁地想起身下床倒水,可是她動了動,發現全身酸軟得厲害,完全起不來床。
「這起子懶賊,等我病好了,一個個不揭了你們的皮!」柳彩雲在心裡咒罵著,用舌頭添了添乾枯的嘴唇,發現越舔越干,更加渴得厲害。
「來人啊……來人啊……」柳彩雲實在忍不住,又敲著床板叫起來。聲音雖然小,但是也製造出了一點大的響動。
此時孫家的小院大門,正被一群如狼似虎的衙役一腳踹開。
孫家的那些下人紛紛從下人住的房裡跑出來,給那些衙役帶來。
聽說孫家的三個主子已經出去了,那些衙役便分了一批人,跟著孫家的一個下人上街,去抓孫耀祖、孫許氏和孫正平。
另外一批人,也在下人的帶領下,躡手躡腳往抄手游廊跑過去。
知書渾然不知小院外面發生的事兒,已經走到柳彩雲住的後罩房門口,自顧自推門走了進來。
進來之後,知書順手將門又輕輕闔上,擋住了從外面照進來的陽光。
柳彩雲聽見門那邊的響動,吃力地偏過頭,看見是知書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東西走進來,立刻眼前一亮,氣喘吁吁地道:「是水嗎?給我,我渴,我要喝……」
知書微微一笑,端著那冒著熱氣的白瓷碗站在柳彩雲的床邊,看見柳彩雲躺在一堆黑漆漆的破舊蘆花被裡面,面色蒼白得像鬼,伸出來的胳膊完全是皮包骨,心裡頓時升起幾分快意。
讓你折磨我,還折磨了半年。
這可是天理昭昭,報應不爽啊……
「大奶奶,這是老夫人給您煎的葯,奴婢特意端來給您喝的。」知書說著,一手托住葯碗,一邊坐在柳彩雲的床邊,一手托起柳彩雲的頭,將那碗往她嘴邊湊過去。
「別喝!」一聲暴雷般的喊聲從門口傳來,接著轟隆一聲,後罩房的門被轟隆一下子踹倒在地。
柳彩雲被那轟隆聲嚇得一哆嗦,只淺淺抿了一小口。
知書猛地回頭,看見一群衙役從門口衝進來,立刻將手裡的葯碗往地上一扔。
熱熱的湯藥全灑在床前的地上。
「賤人!居然敢毀滅罪證!」領頭的衙役大叫一聲。
柳彩雲心裡一緊,看了看知書,又看了看潑在她床前的湯藥,還有那些怒瞪著知書的衙役,頓時覺得不妙。
「出了什麼事?」柳彩雲趴在床上,往床邊探出頭去。
「出了什麼事?你為什麼不問問坐在你床邊的這個人!」領頭的衙役拿刀指著知書的脖子呵斥道。
知書的心裡怦怦亂跳,嚇得腿都軟了。可是剛才她當機立斷,將那碗葯倒掉了,應該沒事了吧?
她強作鎮定的看著那拿刀指著她的衙役,顫聲道:「這位官爺,請問您是不是弄錯了?」
「弄錯?」那衙役冷笑一聲:「你到堂上去跟大老爺說去!」
知書還要強辯,柳彩雲卻已經大叫起來,比她剛才叫人的厲害多了。
她剛才還是喝了一點湯藥進去,現在藥性已經開始發作了。
柳彩雲捂著肚子在床上翻滾,疼得直冒冷汗。
像是有人在她肚子里打拳,又像有人將她的腸子擰在一起打個結,然後拉著這個結晃來晃去打鞦韆。
疼得她如蝦米一樣在床上弓起身子。
「哈,你還想狡辯?看看你剛才做的孽!——人贓俱獲,你去堂上跟大老爺說理去吧!」那領頭衙役沖身後一揮手:「帶走!」
後面兩個衙役衝上來,拿著木枷往知書脖子上一枷,再將她的一雙手塞進去,然後闔上枷鎖。
知書這才嚇得渾身癱軟,鼻涕眼淚流了滿臉。
一股腥臊突然傳來,原來她已經嚇得尿褲子了。
啪!
一個衙役忍不住抽了她一鞭子:「這會子知道怕了!剛才你給人吃毒藥的時候,可不見你怕!」
知書痛哭流涕,癱坐在地上:「我沒有……我冤枉啊!」
「你沒有啥?你沒有將她毒死?還是我們冤枉你下毒?——你在耳房煎藥的傢伙還在那裡放著呢,還有一砂鍋的葯,咱們都要拿去給大老爺瞧一瞧。有理沒理,你找大老爺說去!」那領頭的衙役十分鄙夷地看著知書。
正在床上翻滾的柳彩雲突然大叫一聲,四肢抽搐兩下,嘴角流出一縷黑血,便一動不動了。
「都帶走!」那領頭的衙役大手一揮。
又上來兩個衙役,將後罩房的門板下了,把柳彩雲放在上面抬出去。
一路往外走,從那門板上還淅淅瀝瀝滴下幾滴暗紅色的血。
一伙人推搡著戴著枷鎖的知書,抬著門板上人事不醒的柳彩雲,出了孫家的大門。
在門口的時候,正好遇到剛才出去抓孫耀祖、孫許氏和孫正平的衙役。他們在孫家下人的帶領下,已經找到這三個人,而且將他們逮起來,個個脖子上都戴了木枷。
「你們不能抓我!我是官兒,我是六品官兒!」孫耀祖狂叫。
怦!
一個衙役將刀背橫過來,在孫耀祖臉上狠狠抽了一刀背,立時打下孫耀祖的幾顆牙齒。
「還想做六品?——你的好日子到頭了!」那衙役罵罵咧咧地,拿著鞭子在後面抽打孫耀祖、孫許氏和孫正平三個人,打得他們鬼哭狼嚎,一路喧鬧著來到京兆尹的堂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