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風盡角弓鳴 第327章 後路

這個世間的人,似乎把孝順看得比天大。

有些男人能因家裡的老娘不喜歡自己的妻子,就算妻子什麼過錯都沒有,也能將妻子休棄。

如果男人執意站在老娘那一邊,為人媳婦的人,除了忍讓,似乎沒有別的出路可走。

好一點的男人,也許會在人前對媳婦不好,讓老娘滿意,但是人後還是會對媳婦百般體貼,很是歉疚。

可以說,如果嫁了這種男人,已經是上上籤了。

而蕭士及,如果不是因為他早年喪父,完全靠自己在外面打拚,撐起這頭家,恐怕他也會和那些男人一樣,在人前處處維護自己娘親的尊嚴,逼自己的媳婦低頭。

能做到蕭士及這樣,已經是極難得了。

杜恆霜想了想,心裡的鬱結漸漸消散,對諸素素道:「你不知道,男人孝順,不止是他們真的敬重爹娘到骨子裡去了,而是有很多別的考較在裡面。」

「別的考較?」諸素素不明白:「除了讓他們的老娘心情舒暢,還有什麼好處?」

杜恆霜咯咯笑道:「素素,你知不知道,男人要做官,除了家世以外,最重要的途徑是什麼?」

「科舉?」諸素素有些遲疑地道,除了拼爹,另外一個途徑不就是科舉?

杜恆霜頓了頓:「科舉才出現沒幾年,算不得最重要。」

諸素素:「……」現在不重要,以後就會成為唯一做官的途徑了……當然諸素素沒有說,她好奇地問道:「到底是什麼?」

杜恆霜笑道:「從古早以來,男子要做官,需要有人舉薦。而舉薦最重要的標準,一個是孝,一個是廉,又稱『舉孝廉』。」

諸素素大大出了一口氣,大力點頭:「原來如此。我說有些男人怎會如此『愚孝』,就跟沒長腦子一樣。——原來不是沒長腦子,而是腦子大大的,『愚孝』能給他們帶來莫大的實際利益。」

杜恆霜淡笑著點頭:「儒術聲稱為人立身當以孝為本,而任官從政,則要以廉為方。所以,孝廉就被當做是舉薦做官的重要途徑。在科舉出現之前,舉孝廉是那些男子入仕的唯一路子。」

諸素素嗤笑道:「原來如此。我敢說,若是沒有『舉孝廉』,能做官這件事,就算儒術說破天,這些男人也不會一門心思到『愚孝』的程度。」

孝順當然應該,但是世間之事,大多是矯枉過正,過猶不及。

孝順到後來,多半要有「愚孝」的表現,才能達到舉薦的標準。

一般的孝順,不足以讓你揚名天下。

更極端的,需要「愚孝」到自殘的地步,才能讓大家交口稱讚。

比如,為了爹娘大冬天想吃一條魚,跑到冰上去卧冰求鯉。又或者,父母得了難治的病,孝子會割自己的胳膊上的肉,燉了給爹娘吃。能不能治得好是一回事,關鍵是要把「孝順」的名聲揚名天下,才能達到「孝順」的目的。

杜恆霜掩袖點頭道:「素素此話雖然直了些,但是理兒不錯。」

諸素素卻在想著,後世科舉佔據主要地位之後:「愚孝」的男子雖然要少許多,但是男人個個都是官迷,能多一條路做官,總是不會放過的。不過這些男人要是自己「愚孝」也就算了,但是大部分男人,都是用為難老婆的方式,來表現自己的孝順。難怪後世女子的選婿標準,好多都變成「有車有房,沒爹沒娘」了……

杜恆雪在一旁聽得怔怔地,想起許言邦今日跟她說的話,不由心亂如麻。

杜恆霜又問諸素素:「身子好些沒有?」

「好多了。我再養養,最近總是覺得乏。」諸素素有些困了,耷拉著眼皮道。

杜恆霜便起身告辭,對杜恆雪道:「正月十六我們要給崔家送一桌席面賠罪,正月十七就是你的歸宗儀式,你好好準備準備。」

杜恆雪點點頭,送杜恆霜出去。

杜恆霜回到自己的院子,看見蕭士及終於回來了,一個人躺在長榻上,枕著胳膊出神。

杜恆霜本待不理他,可是想起剛才在諸素素那裡閑聊的話,心裡又軟下來,慢慢走過來,坐到長榻邊上,笑著問道:「怎麼啦?你從許家回來就這個樣子。許大人跟你說什麼話了?」一句話都不問蕭士及去他娘親那裡做什麼了。

總之只要蕭士及在人前維護她的臉面,她也不會去追問蕭士及對他娘說了些什麼安撫的話,免得自討沒趣。

至親至疏夫妻嘛。

夫妻之間,有時候親密無間,有時候卻也要給對方留下一點距離,一點空間,否則會因靠得太近,將夫妻關係窒息而亡。

蕭士及睜開眼,看見杜恆霜明麗的面頰在燈下越發奪目,不由眯了眯眼,笑著握住杜恆霜的手緊了緊:「是有些話。」這些事,蕭士及不打算瞞著杜恆霜。

「……他說,蘭陵蕭氏想拉我入族譜,將我們蕭家,上到蘭陵蕭氏的族譜上。」

「啊?真的?!」杜恆霜倒抽一口涼氣,乖乖,這可了不得。蘭陵蕭氏,只比五姓七望的士族門閥低那麼一丁點兒而已。而且在數百年前,蘭陵蕭氏建朝立國的時候,還沒有五姓七望什麼事兒呢……

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了。

蕭士及看見杜恆霜似乎喜出望外的樣子,有些意外地問道:「你覺得這件事很好?」

杜恆霜拍了拍胸口:「你別急啊,先讓我緩一緩。這件事實在是太出乎意料了,簡直是出門遇貴人,低頭揀金子,完全是不勞而獲的大福氣啊。」

「福氣?」蕭士及挑高了眉:「你很想入士族門閥?」

杜恆霜白了蕭士及一眼:「我什麼時候想過。我都說了是『不勞而獲』。——不勞而獲的東西有幾個是正經東西?」

蕭士及鬆了一口氣,抓起杜恆霜的手,在唇邊親了親:「太好了,我還真怕你會覺得這是件好事兒。」

杜恆霜挑了挑眉,將手從蕭士及唇邊奪開,嗔道:「在你心裡,我就是這種人?」

蕭士及嘿嘿地笑,坐起來將杜恆霜攬入懷裡,在她面頰上親了親,道:「我們都是一樣的人。」

這句話讓杜恆霜感慨無限,靜靜地把腦袋靠在蕭士及懷裡,聽著他鎮定有力的心跳,一顆有些浮躁不安的心漸漸沉靜下來。

過了許久,杜恆霜想起一事,問道:「蘭陵蕭氏怎麼現在突然想起來要拉我們家入族譜?到底是誰在背後慫恿的?」

蕭士及有些驚訝,握住杜恆霜的肩膀,將她從自己胸前抱起來,看著她的眼睛探究半晌,道:「你怎會認為是有人慫恿的?」

「呃,就是覺得無風不起浪吧。凡事都有個緣由。我們跟蘭陵蕭氏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再說,姓蕭的人多了,難道天底下姓蕭的人,都是蘭陵蕭氏的旁支末節?」杜恆霜撇了撇嘴,斜睨蕭士及一眼。

「我媳婦真是冰雪聰慧。」蕭士及笑著誇了杜恆霜一句。

「少貧嘴,快說,到底是誰在背後興風作浪?」杜恆霜輕輕推了蕭士及的胸口一把。

蕭士及道:「是崔家。崔大郎夫婦今日去中書令蕭禹家裡拜訪,還說要跟蕭家結親。許大人路子廣,知道了這件事,就跟我提了一句。」

一聽跟崔家有關,本來有些遺憾的杜恆霜立刻振奮起來:「讓我說中了吧。看來真的有問題啊。」

杜恆霜從長榻上站起來,在裡屋走來走去,最後在屋子中央放著的一人多高,一丈寬的紫檀木大插屏處停下來,看著插屏上精巧無比的牡丹花開的刺繡,若有所思地道:「崔家這是一石二鳥啊。他們現在放出風聲,不管成不成,陛下都會忌憚於你。」

蕭士及一下子站起來,緊走幾步,來到杜恆霜身邊:「你說陛下會信他們的話?就算我不肯入蕭家族譜都不行?」聲音中有些急切。

杜恆霜提到的這層意思,是蕭士及沒有想到的,也是許紹沒有提及的那一層意思。

杜恆霜嘆口氣,低著頭悶悶地道:「我爹說過,陛下最大的毛病,就是多疑。你看毅親王,還是他的親生兒子呢,這不說拔就拔了,將宮裡凡是有跟毅親王有關的人,無論是什麼情況,都一口氣全剷除了。」

蕭士及的臉色陰沉下來:「崔家簡直是欺人太甚!」

「是我不好。給你惹麻煩了。」杜恆霜抱住蕭士及的胳膊,將腦袋靠在他的肩上,喃喃地道。

蕭士及忙道:「不關你的事。你不出手,我也會出手。——陛下的意思,我不是跟你早就說了嗎?你不過是恰好挑中這個機會而已。」

「唉。」杜恆霜也知道是這個理兒。現在是擺明了陛下要拿蕭士及做領頭羊,打擊「崔半朝」。但是一個不小心:「領頭羊」就會變成替罪羊。這個分寸真是極難把握。

「不行,不能這一次讓崔家得逞。」杜恆霜神色一凜,對蕭士及道:「你打算怎麼做?」

蕭士及悶悶地道:「還沒想好。」又對杜恆霜道:「不過我已經跟蕭義說了,讓他備車,我要去洛陽一趟,接太祖母過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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