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凡塵的舞台 第二百四十二章 凡世之幕(五)

奧格奧斯抬起頭來,灰棕色的瞳孔中倒映出狹長的人像。他看到一位年輕人正從白薔薇之園的正門走進來,他手上沒有請柬,只有一把由碎片交織而成的長劍,碎片彼此齒合,只餘下狹小的間隙,散發著暗紅色的光芒,劍上有一枚火焰的紋徽,少有人知道那枚徽記叫做『Flame』,乃是金色之火。

他另一隻手拎著劍鞘,杉木材質,漆黑的馬皮包裹,銀扣,鞘口包鋼,那劍鞘握在他手上,挾在手彎,猶如一支文明棍。

他穿著黑呢絨的伯爵大衣,表面灰濛濛的,像是久經風霜,甚至連衣角與袖口磨破了,露出線頭來,領口上別著從冷杉領臨行之前趕製出來的卡迪洛索家族的紋章:那是一柄長劍,插在棕熊的頭顱之上,卡拉蘇的黑松,高地上的熊。

黑色的皮帶,秘銀的扣環,帶著兩個戒指,束帶上別著一個錶盤似的裝飾品,衣服的下擺遮掩著同樣磨破了好幾處的馬褲,然後是長靴,格蘭艾爾特有的長馬靴,最好的皮匠鞣製的皮革,最細心的鞋匠上了蠟,打了底,鑲上了紋章,戈蘭——埃爾森森林邊緣地區的特產。

他旁若無人地走進這皇家的庭院之中,穿過千年帝都的夜風也穿過他的大衣與髮絲,隨風飛舞,葉片追著他的腳步,打著旋兒捲入這園林之中,這是盛夏的最後一個月份,他踏風而來,彷彿帶著蕭瑟的秋意。

在此之後,萬物凋零。

卡迪洛索家族優秀的血統雖然不至使布蘭多生得英俊瀟洒風流倜儻,但至少也讓他成為了一個英氣勃勃的年輕人,這是騎士家族特有的印記,加上他身上特有的氣質,也幾乎可以令人過目不忘。

在他身後,是梅蒂莎、夏爾、墨德菲斯、安德麗格與三名女武神,克魯茲人的貴族們則『迤邐』在後,走上白街,他們好像才記起了女王陛下的餘威,唯有老尼德文與花葉大公可以心無旁騖。

在他身前,數百禁衛軍像是潮水一樣後退,彷彿遇上了什麼洪水猛獸,然而就算不是,但那也比洪水猛獸更加恐怖——只要看一看外面廣場的情形,就能明白一切緣由。

廣場之上縱橫交錯,由魔法堅固百年以來堅硬毫髮無損的石板被生生犁出一道五六米深的溝壑,那裡原本有一座格蘭托底大帝的雕像,在雕像旁原本有駐紮著一隊宮廷騎士,廣場上原本有一條嚴密的警戒線。

現在它們都蕩然無存了。

「他是誰?」

「這人是怎麼進來的?」

貴族們面面相覷,有些人開始後悔參加了這個宴會,今天晚上上演的劇目顯然有些超出了他們的想像,或許幾百年以來都從未在這宮廷之中發生過。

有些年長的貴族在眼中將布蘭多容貌自動形成對比,依稀感到這個年輕人有些眼熟,但那是幾十年前的故事,即使容他們細想,也很難記起來曾經有一個在帝國風雲一時的埃魯因人。

而在今天,也將有一個在帝國風雲一時的埃魯因人。

在奧格奧斯眼中看到正是如此。

但又不全是。

他首先注意到並非布蘭多本身,而是對方那冰寒如劍的目光,它宛若有形,將他洞穿釘在地上,根本無從抵擋。

這位王子殿下心中的羞惱之意可想而知。

「從沒見過領主大人這麼生氣的樣子……」

茜怔怔地看著出現在大門口的那個高大的身影,無論她是多麼地不想看到大人出現在這裡,但這一刻,她心中都只有滿滿的安寧。

她手一松,天青之槍哐一聲落到了地上。

她忽然之間默默地記起來自己曾經的確是看到過領主大人流露出相似的態度的。

那是在冷杉領的第一戰,領主大人盯著那座古老的城堡的城門,臉上的冰寒,並不遜色於此刻。

那一次,梅蒂莎告訴她,這是為了逝去的人。

可她並不能理解。

或許逝去的人是值得悲傷的,但並不值得憤怒,因為憤怒也毫無價值。

因為平民的死,本身就沒有太大價值,她生於夏布利的群山之中,見過了太多生死,瘟疫、意外、戰爭、魔物,都可以是平民的死因,他們只會被草草地掩埋起來,或許有人會悲傷,但沒人會憤怒。

有些人就這麼消逝了,但有些人卻無法容忍,那是她見過最為特殊的一個人,一位貴族,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年輕人,卻是她的領主大人。

他殺了格魯丁,當劍刺入那位男爵大人胸膛之時,她留意到領主大人臉上並沒有復仇的快意,只有冰冷的蔑視。

彷彿因果報應,理應如此。

只為了一些素不相識的人。

此刻這樣的蔑視又出現在了他的臉上。

「是因為我么?」茜心中碰碰直跳,腦子裡胡思亂想著:「領主大人為什麼會為我而憤怒?」

或許這個單純的少女,永遠也想不明白這個問題。

奧格奧斯丟下了茜,轉過頭,冷冷地看著布蘭多,這個年輕人身上散發出的味道,令他感到受到了嚴重的挑釁。

白銀女王在白薔薇宮的正門前停下了腳步,她轉過身,冷冷地看著這一幕。

彷彿她不是主人,布蘭多也並非客人。

三人彼此遙望,場面上竟一時安靜了下來。

小尼德文有些躊躇不安地想要上前,但一旁他的父親拉住了他,老尼德文臉上的皺紋在微涼的夜風中彷彿顯得更加的深沉,他輕輕搖了搖頭:

「我是大帝的宰相,你是陛下的臣子,但我們的陛下是什麼性子,你卻不清楚。」

小尼德文滿臉羞愧,在他有記憶以來,這還是父親頭一次和自己這麼說。

老尼德文指著前面的布蘭多,答道:「讓我們的伯爵大人去和陛下談,等陛下心平氣和了,才聽得進我們的話。」

「陛下會心平氣和?」

小尼德文覺得自己這位老父親是不是腦子有些不太清楚了。

但老尼德文卻搖頭不答,一旁的花葉大公看了他一眼,也是微笑不語。

奧格奧斯猶如一頭棕熊般盯著布蘭多,半晌才冷冷地開口道:

「你是誰?」

布蘭多看了他一眼,隨即將目光轉向白銀女王。

奧格奧斯好像被針刺了一下一樣,黝黑的臉都變得通紅起來,在他的記憶當中,向來只有他無視別人,沒想到卻被一個不知從哪裡來的鄉巴佬給赤裸裸地無視了一回。

還是當著那麼多人面前。

趴在桌子下的亨里埃特看到這一幕,興奮得眉飛色舞,這傢伙一把拉下捂著自己嘴巴的康拉德的手,喘了口氣道:「這傢伙是誰,有性格,我認真地和你說,康拉德,我喜歡這傢伙,等此地事了,我一定要結識這個傢伙。」

康拉德滿面難色:「只怕女王陛下未必會這麼認為。」

「女王陛下?」亨里埃特哼了一聲:「女王陛下是帝國的女王陛下,不是我的女王陛下,我是帝國貴族,我和誰交朋友,陛下管不著。」

「你非要這麼說的話,」康拉德沒好氣地答道:「好吧,隨你——」

不過潛意識裡,他也覺得這傢伙的確是有夠出格的,或許還有那麼一丁點的爽快,他不得不承認自己也有些向著對方了。

他是個博學的年輕人,與自己的同伴截然不同,他皺起眉頭思索了片刻,忽然拍了拍後者的肩膀,「我想我知道他是誰了?」

「那是誰?」

「大有來頭。」

這個時候猶如棕熊一般的奧格奧斯似乎也終於搞清楚了布蘭多的來歷,這得益於他的隨從,那隨從一路小跑到他身邊來,與他附耳兩句之後,這頭棕熊直起身來,一臉輕蔑地看向布蘭多。

「呸,」他啐了一口:「我以為是誰,不過是個鄉巴佬。」他完全放下心來,指著茜對布蘭多說道:「她是我的人了,埃魯因來的鄉巴佬,你可以滾了——」

埃魯因人。

貴族中總有反應快的,有人已經反應過來了什麼,「是那個卡迪洛索家族。」有人發出幾聲低呼,然後一個名字便在竊竊私語之下流傳了出來。

它只由三個字組成。

卻重逾千斤。

劍聖達魯斯——

六十年之後,劍聖達魯斯的孫子又回到了帝都。

人們看向布蘭多的眼神又發生了變化,亨里埃特喃喃自語道:「原來是他……」

「你和他很熟?」康拉德好奇地問道,他還不知道自己的同伴和埃魯因的傳奇劍聖還能扯得上關係。

「不,是我祖父,」亨里埃特呲了呲牙:「我祖父和劍聖達魯斯決鬥,被打掉了一口牙。」

「什麼!」

奧格奧斯顯然沒有聽到桌子下面兩人的竊竊私語,事實上他也沒聽到人群眾流傳的低語,他是瓦拉契的山民貴族,不過與之相比埃魯因來的貴族就更加不值一提。

在他眼中,布蘭多竟然敢威脅他,就已經是一個死人了,對方只要敢後退一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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