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凡塵的舞台 第一百零五章 自然親和徽記(四)

次元洞的魔力崩解引發的空間坍塌是一個相當小的概率,並不比人在萬里無雲的晴空下被雷劈中高多少,何況大地之劍作為真正的神器也絕不可能因此而被摧毀,最多不過是遺失到某個不知名的空間之中,或許是遺落在沃恩德大陸一個不為人知的角落,或是一個元素位面,運氣再差一些,在Tiamat法則的疆界之外,無數支離破碎的半位面或者空間碎片中的一個——若大地之劍遺失到這些地方,對於凡人來說恐怕窮極一生也找不回來,但對於巨龍來說,或許終有一天能重新找到它。

畢竟時間對於巨龍來說不是一個門檻,它們擁有永生不死的生命。

摩黛絲提與格溫多琳敢賭嗎,布蘭多緊盯著兩頭巨龍,從她們的神色之間看出端倪——她們不敢賭。哪怕只有十萬分之一,百萬分之一的幾率,可誰又敢肯定,瑪莎大人不會給你開玩笑?布蘭多從她們的猶豫中敏銳地察覺出這樣一點,雖然他早在這之前就從對方強硬的語氣中得出了近乎相同的結論,只不過如今這個結論得到了印證——格溫多琳與摩黛絲提要用大地之劍去做的事情,同樣也只有一次機會,她們也一樣輸不起。

布蘭多暗自鬆了一口氣,這雖然還不代表著他已經脫離了危險,不過至少說明他又可以多爭取一些時間了。

現在雙方几近回到了同一起跑線上。

雖然摩黛絲提與格溫多琳仍舊掌握著主動權。

「凡人,你這個想法很危險,」龍後冷冷地答道,聲音中包含的寒意像是讓整個山谷都寒風呼嘯,降了一層霜似的:「你的意思是你想以此來要挾我們?」

「巨龍女士,我別無選擇。」布蘭多坦然地答道,他攤了攤雙手,一副無奈的樣子。琪雅拉還頭一次見到這位伯爵大人市井痞氣的一面,不過前者這種無所畏懼的坦然倒是令她眼中微微有些閃光,心想這壞傢伙倒也不是真像傳聞中那麼一無是處,之前一段時日裡布蘭多總是處於優勢的地位下胸有成竹、發號施令,而現在他們處於完全的劣勢,甚至可以說生死皆操之於人手,但對方同樣表現得不卑不亢,這就讓人不禁刮目相看了。

那種無所謂生死,孤注一擲般的賭徒特質,也令見慣了王國貴族般的小心翼翼的琪雅拉訝異不已,她可從沒見過這樣的貴族。

不過琪雅拉更多的是暗自惱怒,這傢伙頂撞這兩頭巨龍,多半要把事情弄得更僵,其實眼下不是沒有別的解決的途徑的——真不知道他莫名發什麼火兒,滿足一下龍族的虛榮心不可以嗎,真是個蠢貨。她最不明白的是這傢伙為什麼會對他那個屬下念念不忘,不就是一枚棋子么,明明已經身處這個位置,就應該學會有棄卒保帥的覺悟,善良與天真註定是與貴族無緣的,你手下可不只有一個屬下,至少目前在這個使節團就還有我們大家呢,她忍不住咬緊了尖尖的小犬牙,滿肚子怨怒不知道這該死的傢伙腦袋究竟是怎麼長的。

她有好幾次都悄悄扯了扯布蘭多的衣角,可後者彷彿早知道她要說什麼,充耳不聞,琪雅拉小姐一時間既害怕又暗怒,要不是她個頭太小不引人注視,跳起來幾次都沒讓兩頭巨龍女士注意到她,恐怕此刻都要主動打斷這兩龍一人,好開出她的條件了。

羅曼則十分乖巧,她在有布蘭多的場合總是無條件地相信後者的,不過這可不是說明商人小姐乖巧懂事,大概純粹是因為天塌下來有高個兒的頂著這樣的心態在作祟罷了。

四人中只有小精靈嚇得一動不敢動,仙妮也躲在她的兜帽里,一個勁地念叨著什麼。

聽完布蘭多的回答,兩頭巨龍的面色都變得十分不善,但卻遲遲沒有答話。

布蘭多也靜靜地等待著。

他心頭事實上十分奇怪,心想這件事難道說對於這兩頭龍來說真就有這麼困難?它們的敵人是克魯茲人,而對於他來說也差不多是如此,他對它們的要求甚至不要求幫助自己奪回茜,只是要一個承諾,保證他可以安然離開安茲洛瓦,抵達帝國的首都,去給克魯茲人製造麻煩——雙方明明具有相同的利益訴求,可對方就是死活不願意,難道巨龍的臉面就有這麼值錢?

他過去在中遇到的那些巨龍可一丁點都不像這樣,它們中更多的像是阿洛茲和史塔,錙銖必較,務實得很。

布蘭多本能地感到有古怪,他反覆思索自己提出的要求,想要找出究竟在那裡和對方的利益產生了衝突,可他苦思冥想,也找不出半點頭緒來——這兩頭龍真是神經病——這是他唯一得出的結論。

布蘭多等待著,他已經給出了自己最後的底牌,現在要做的只需要等待對方的答覆。

可讓他失望的是,格溫多琳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凡人,你的要求不會改變?」龍後淡漠地問道。

布蘭多點了點頭。

「或許你還心存僥倖,」格溫多琳似乎是極為不樂意說出這樣近似於軟話的勸告,不過她皺了皺眉頭,還是繼續說道:「但我要讓你明白一件事情,大地之劍在你的次元洞中,這的確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然而對於龍族來說,卻並非無解,只是我們不想無謂地浪費時間,如果你以為單憑一個次元洞就可以阻嚇我們,那就大錯大特錯了。」

龍後的聲音在山谷之上中隆隆迴響,布蘭多聽完之後也是微微一皺眉,他當然知道對方說得不假,他的底牌對於對方來說的確不是無解的事情——首先就像是他之前所預料的,就算大地之劍遺失了,它們也並不是將它找不回來,只不過需要浪費很多時間,甚至投入極大的人力和物力罷了。

此外還有第二個可能,那就是想辦法在殺死他之前將他制服,如果他失去了意識,那麼以龍族的手段要打開次元洞就沒那麼困難了。

兩頭成年巨龍要制住他還是十分容易的。

前提是他手上沒有流逝指針。

而現在,對方一個不小心就會弄巧成拙。

布蘭多心中透亮,自然明白摩黛絲提和格溫多琳真正顧忌的原因。

格溫多琳勸告完畢,停了片刻,又繼續說道:「我不明白你為什麼如此固執,不過就是個人類女人而已,她既沒什麼出身,也沒什麼背景,唯一可以依仗的,不過只有天青之槍,可你既然對於天青之槍毫不在意,又何必在這件事上和自己過不去?你還不明白嗎,她現在正處在漩渦的中心,對你來說是一個潛在的威脅,你現在要做的應當是盡量和她撇清關係,而不是飛蛾撲火似的一頭撞進來。」

龍後的話在最後變得冷徹心扉:「不要犯傻,你是個聰明人,不會看不到這之間的利弊,小傢伙,我是看在你祖父的面子才這麼警告你。」

從某一方面來說,格溫多琳的話很有道理——

這個世界上註定有很多事情是不可能隨心所欲的。

想做到和最終做到,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

心懷理想,但卻最終止步不前,這才是大多數情況之下的常態,人類是一個趨利避害的族群,這是源於動物本能的自我保護。

在布蘭多面前的是兩頭巨龍,還有一個龐大強盛的帝國,而在他身後,埃魯因人甚至自己都並不團結——王國要保護自己的每一個子民——但連他自己都清楚,這句話放在王國內部——任何一個貴族都會讚歎這是一句響噹噹的台詞,可實際上呢,每個人都認為這是一句話下意識的口號,聽起來很漂亮,但未必真做得到。

那畢竟是克魯茲人。

更不用說眼下還有攔在他面前的格溫多琳與摩黛絲提,在任何人眼中,布蘭多這個時候選擇退縮,都不會有任何道義上的問題,事實上他已經做得夠好了,又有幾個領主敢公然為了一個屬下而大鬧帝國?單憑這一點,在整個埃魯因就沒有任何人敢說他是貪慕虛榮,假借大義之名的陰險卑鄙之徒。

理由很簡單,你不服氣也可以去挑戰一下帝國試試?

可人力畢竟有時而窮。

格溫多琳如此說,已經是儘可能的退步,琪雅拉都忍不住焦急起來,連巨龍都給了台階了,要再死扛,那真是自尋死路了。棄卒保帥,這不是很簡單的道理么,她實在不明白為什麼這木魚腦袋的傢伙就是一聲不吭。

布蘭多的確沒有直接開口答話。

他雖然不明白格溫多琳和摩黛絲提為什麼非要給他製造麻煩,但事實已經擺在了面前,他要前往魯施塔,首先就必須要度過面前這一道難關。

關於他心中應該怎麼選擇——

布蘭多卻沒有多想,因為他早有答案。

他覺得自己這一刻就像是一個中二幻想晚期癥狀的患者,理智與邏輯什麼的彷彿都與他無關了,他心中告訴自己——如果我放棄了茜,那麼我還剩下什麼?他自我審視從來到這個世界以來的一系列經歷,他說做的每一件事,雖然或許並不明晰,但都始終遵循著一個同樣的信念。不求符合邏輯,但求心安理得,如果他放棄了這個信念,那麼他回到這個世界是為了什麼?

布蘭多認為自己不可能說服自己。

既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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