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凡塵的舞台 第七十一章 千年的重合(一)

蒼茫的星空斜掛在高地之上,星光照映著灰褐色的岩石,高原之上稀疏的枯草,光禿禿的樹丫,這幅畫卷,彷彿自從混沌的時代以來就從未有改變過——千百年來,雖然古老的星空上不斷有舊的星座黯淡下去,然而又會重新燃燒起璀璨的新星,新舊交替不已,直至神祇遠離世間,但星野璀璨,卻始終如故。

寒風從高原之上席捲呼嘯,草木低垂,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很快看清高地戰馬上的騎士身披灰色戰袍,肩頭不遠處漂浮著魔法光球。這些邊境要塞騎兵在這一地區並不少見,自從托奎寧獅人大舉進犯以來,例行巡邏就變得頻繁起來,但在羅科齊高地——斷劍山脈要塞群的帝國一端,這種巡邏或多或少帶著一種人浮於事的意味。

騎士們讓魔法光球繞著大道飛行一周,然後又回到自己身邊,飛速掠過的光芒掃過的草地沒有任何異樣,也不大可能有異樣,因為這是帝國境內,獅人們還遠在斷劍山脈的那一邊呢。

「沒有異樣。」

「我這邊也沒有。」

「好吧,老實說,我到現在還不明白我們這種工作究竟有什麼意義,那些臭烘烘的獅子離這裡還遠著呢,我們缺要冒著這種大冷天出來看這些石頭,這見鬼的地方,除了石頭也就只剩下石頭了,我有時候甚至懷疑哪怕會有一條蜥蜴願意呆在這些該死的石頭下面嗎?」

「岩蜥是會在這些石頭下面築巢的,兄弟。」

「所以帝國的敵人就是那些岩蜥了?」

騎士們紛紛輕笑了起來。

「夠了,你這蠢貨,」騎士隊長也笑罵道:「不要明知故問,我們的主要任務是防範境內的盜匪和邪教徒,別不知足——那些羅哲里亞人聽說連埃魯因人都打不過了,被個南方來的鄉巴佬趕得屁滾尿流。」

騎士們發出一陣鬨笑,笑聲漸行漸遠,逐漸消歸於無。

魔法的光芒漸漸遠去之後,岩石的陰影之下卻顯露出一雙精光閃閃的眼睛來,那是一雙棱狀的瞳孔,像是綴在焦黃琥珀的貓眼一樣,它的主人一動不動地站在風化的岩石旁,盯著帝國騎士消失的方向,帶有鱗片的皮膚幾乎與灰褐色惡土壤化為一色,一直等到帝國的騎士們走遠之後,它才微微一動,顯露出一個三角形的腦袋來。

這頭奇異的生物穿著簡單的皮甲,皮甲上綴著一些金屬片,但表面作過特殊的處理,彷彿可以與它的皮膚化為一色。它背著一張長弓,這顯然就是它的主要武器,它發出嘶嘶的聲音,一邊轉過身,回頭向岩石後面走去,越過一大片草地之後在那裡出現了一道斷崖,它站在斷崖邊,低頭向懸崖下看去,峭壁之下,一條險峻的狹道上正有一頭幾乎和它同樣的生物正警惕地看著這個方向。

它馬上向對方舉起手來,嘶嘶說了一句古怪的話。

後者立刻回過頭,用同樣的聲音向峭壁下方傳遞下去,接下來峽谷之中回應來三四聲同樣的口令。

片刻之後,一頭、兩頭、三頭、四頭同樣的生物分開峽谷之中迷霧,從峭壁之下依次出現,而在它們之後,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那顯然是一支大軍,這支大軍幾乎完全由這種蜥蜴類的生物構成,它們訓練有素、默契無聲,當得到口令之後,立刻貼著峭壁開始向上攀爬,開始還不過稀稀疏疏,但很快,密密麻麻的黑點就布滿了整個峭壁。

峽谷下又飛速升起幾個黑點,那是一種人面鳥身的怪物,她們正呼地穿透霧氣,振動雙翅從迷霧之中飛出。這些鳥身女妖從蜥蜴人頭頂呼嘯而過,站在斷崖旁邊的蜥蜴人隨之轉身,而在它回頭的一刻,無法計數的鳥身女妖正傳出迷霧,一頭接著一頭向著南面的天空飛去,彷彿只是頃刻,這些怪物就黑沉沉地布遍了整個夜空。

蜥蜴人正在開始登上峭壁,而在它們身後,很快出現了更多古怪的生物。

穴居人、牛首人身的米諾陶斯、巢穴領主、蠍尾獅、洞穴巨人最後是一位身披白色亞麻長袍、蛇發人面的美杜莎。

美杜莎來到蜥蜴人身邊,開口說了一句口音古怪的話。

蜥蜴人回頭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用同樣的語言回了一句什麼。

美杜莎這才微微一笑,再開口時,卻是字正腔圓的古代托奎寧語:「讚美大地至聖,讚美瑪莎!」

而此時此刻,在這兩人身畔,一支隱沒於黑暗之中,隱沒於一切歷史與傳說,隱沒於所有人預料之中的軍隊,正在登上這個時代的舞台。

它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叫做喬根底岡。

……

丘陵之中的夜色靜闌悠遠,群山環繞之間的山谷中,使節團的營地一分為二,較多的帳篷與馬車帝國貴族們的俘虜營,帳篷和馬車都不必布蘭多操心,因為它們都是帝國的貴族們自備的,這些曾經傲慢不可一世然而現在淪為人質的貴族老爺們也沒受到任何虐待,除了無法自由出入營地之外,布蘭多允許他們置辦一切奢侈品——當然,女人除外。

而另一邊,使節團本身的營地與之相比起來卻顯得袖珍得多,馬車環繞著不過區區幾頂帳篷,其中最大最豪華的反而是修女公主瑪格達爾的帳篷,其次是迪爾菲瑞的帳篷,是為了照顧她的身體布蘭多特意為這位燕堡伯爵千金專門準備的,而至於小王子哈魯澤的帳篷,則並不顯得十分顯眼,甚至比艾弗拉姆的還稍次一些,這也符合他姐姐對他的一貫教導。

但此時此刻,小王子帳篷內卻燭火通明,甚至還時不時有爭執聲從中傳來。

「小王子殿下。」魯特尼男爵聲音不高,但卻十分有力,他是從王國方面來的使節——派給使節團的使節,這聽起來十分古怪,也不合符情理,但從某一個方面也看出王黨的無奈。布蘭多干出的事情實在是太令人震撼了,馬卡羅、歐弗韋爾他們當然猜不到那位克魯茲帝國的皇帝陛下會怎麼看待這件事,但凡事從最壞的角度出發來看待的話,他們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派遣一位使節,來想辦法來讓這位伯爵大人節制一點自己的行為。

而眼下這位男爵大人,事實上就代表著馬卡羅的意思,不過他並不是馬卡羅的親信,而是王黨中一個較為狂熱的成員。他來之前就打定主意,自己肯定無法說服那位桀驁不馴的伯爵大人,不過他還沒忘記使節團中還有一位王儲,如果小王子支持他,其他貴族後裔又站在他一邊的,布蘭多總不能一意孤行罷?

他打好算盤,因此一抵達使節團,就連夜找到了小王子,正好挑了一個其他人大多都在,而布蘭多又和尼玫西絲離開去偵查戰場的時間。他看著哈魯澤,繼續開口道:「這些天以來,你就這麼看著事態發展下去嗎?」

哈魯澤不解地看著她:「使節先生,我不明白你說什麼?」

「我是說,自從黑劍壁壘以來,你似乎從未發表過任何意見,眼下的狀況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難道殿下你一點都看不出來嗎?」

哈魯澤垂下長長的眼睫毛,思考了一下:「我想我明白了,」他說道:「可我認為老師他沒有做錯什麼啊。」

魯特尼男爵錯愕地看著這位未來的王儲,似乎疑似自己聽錯了什麼,他有那麼一刻幾乎想要上去扯一下對方那張臉蛋,看看這位小王子是不是被他那個瘋子老師給偷偷調換了,還是被那傢伙給灌了什麼迷魂湯。「小王子殿下……」他忍不住有些口乾舌燥地說道:「你知道他想要乾的事情有多危險嗎,他在賭博,拿王國的命運和千千萬萬人的命運作賭博!」

「魯特尼男爵,」這個時候一旁的迪爾菲瑞終於忍不住開口了,雖然她此刻仍舊顯得有些病怏怏的,面色在燭光的映照下也顯得不是太好,不過她還是皺了皺眉頭虛弱地答道:「你說這句話的時候,真的考慮過千千萬萬人的命運對你來說有什麼關係么?」

魯特尼男爵臉也不紅,心也不跳地答道:「好吧,我承認那不過是一個說辭,但各位那也不能任由著他的性子亂來吧。」

「我想伯爵大人自有分寸,他不是那麼自私的人。」迪爾菲瑞想了想答道。

「你們……」

這位來自於安培瑟爾的男爵大人看著這些人,一時之間不禁感到有些無法理喻,這些人還算貴族嗎,他們的立場究竟在那裡?無奈之下,他只好求助於在場的外人:「瑪格達爾公主,你認為呢?」

「我不是埃魯因人,不方面插手你們之間的事務,不過在黑劍壁壘,的確是帝國方的失禮,這件事等到了聖殿,我也會站在公理一方,」修女公主溫和地一笑,「再說我還欠伯爵大人一個人情,於情於理,我也會幫他的。」

魯特尼男爵一時失語,這樣一來站在他一邊的就只有那個死胖子艾弗拉姆了,本來他以為還有那位看起來比較理智的公爵千金,但歐妮小姐咬著唇,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就是不開口。他忍不住看向一旁的易妮德,後者低著頭只管看著自己的腳尖,在這種場合一言不發。

至於蘭托尼蘭的那傢伙,不用說,是堅定地站在布蘭多一邊,自從那傢伙在黑劍壁壘救下那些難民,他就和那位伯爵大人踏上了一條船了。而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