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凡塵的舞台 第四十章 兩封信(五)

布蘭多三人在道恩的帶領下踩著潮濕的松針踏入了他自家的莊園之內,老斯科特的磨坊位於布契河邊,籠罩在一片鬱郁蓊蓊的松樹林中,不過這個時節,一樹松針早已染成淡淡的褐黃色。透過樹林,從這個方向隱約能看到一座木石結構的水車磨坊,巨大的水車三分之一浸入布契河河水中,緩緩轉動,帶起白色的水花,布契河水流湍急,但清澈見底,從河面上一眼能看到細碎卵石鋪成的河底。

在布蘭多記憶中這只是莊園的一角,樹林裡面其實還有些屋舍,屋舍後面有一座倉庫,再後面就是成片的農田了,農田的那一頭,連接著綿延不絕茂密的森林,就是布拉格斯南面的雄鹿森林;這裡是滿載著他兒時記憶土地,甚至不用主動去回憶,這些畫面就會自動浮現在腦海之中。

道恩一路上都在嘮嘮叨叨著這兩年來布拉格斯發生的事情——他是莊園內的老僕,其實也可以說是僱農,在這種小莊園里,身份畢竟沒分得那麼細緻;布蘭多隻知道打自己出生之前、從祖父那個時代起,這人就一直在莊園里幹事了,他還有個老婆,叫做諾莎,在莊園內兼任廚娘一職,他從小就管對方叫諾莎嬸嬸。此外莊園里還有其他幾戶僕人,也是差不多的情況。

布蘭多有意仔細打量了一番這個自己認識了近二十年的大叔級人物,對方還是那和記憶中一樣,啰啰嗦嗦像個女人,對他苦口婆心好一番告誡,總之就是讓他別有事沒事跑出這麼長時間沒個音訊,不過說歸說,對方對他這個小主人的態度還是表現得十分謙恭的。

對此布蘭多也只有微微一笑,只把些話當做清風拂面。不過他特意留意了一下對方那雙手掌,那絕不是一雙操持農具的手,上面密密麻麻干繭的位置,只有長年用劍才會落下如此的印記,而且還必須是重劍。他知道埃魯因和克魯茲軍人都偏愛擅長於格鬥的重劍,這其中尤其是高地人的騎兵為甚。

這個所謂的道恩大叔至少也有白銀階的實力,放在高地騎士中也是隊長級別的人物,這些細節布蘭多過去竟然茫然無知,他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他並不揭破,而是默默地跟在後面,聽對方嘮叨,道恩口中那些事情其實很多他都是知道的,黑玫瑰戰爭後他畢竟留在布拉格斯很長一段時間,那也是布拉格斯最為動蕩的一段時間,亡靈退走,難民湧入,失去布契之後,戈蘭——埃爾森南部格局變化很大,對於這座邊陲重鎮帶來的衝擊也是十分明顯。但又聽到自己失蹤之後,自己母親幾乎天天都以淚洗面,布蘭多心中還是一陣愧疚,這種愧疚純粹發自內心,是來自於血脈深處的感情。

他黑著一張臉。道恩留意到自己小主人的表情,反過來倒勸慰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兩位少女都在後面亦步亦趨地跟著,也在安靜地旁聽,她們認識布蘭多雖久,但對於布蘭多神秘的出身卻是十足的好奇。眼下這位嘮嘮叨叨的老僕,這座隱匿在樹林中的小莊園,甚至連那邊吱吱呀呀作響的水車,都極大地滿足了她們的好奇心。安蒂緹娜直到安培瑟爾一戰之後才得知自己領主大人的身世,不過她做夢都沒想到的是,傳說中的劍聖達魯斯在失蹤之後竟然隱居在這麼個地方,還當了個磨坊主;而芙蕾雅一開始就猜測布蘭多可能是個貴族公子哥兒,在她眼裡倒是沒有什麼大貴族小貴族的區別,莊園主在她看來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了,她反而心想自己果然沒猜錯,何況布蘭多還是達魯斯大人的孫子。

道恩當然也注意到了這兩位姑娘,他倒是沒多想,只覺得自己的小主人果然是有本事的人物,貴族千金與騎士小姐雖然說不上傾城絕色,但放到布拉格斯地界上也是左近少見的美人兒,尤其是安蒂緹娜出身貴族,一舉一動都顯出優雅恬靜的風範來,他是見過世面的人,一般的小貴族是培養不出這麼優秀的貴族禮儀的,心中難免嘀咕自己的小主人不會是跑去哪兒拐了個伯爵的千金來吧?

而另外一個就更不得了了,道恩只看了一眼就看出芙蕾雅軍人的身份,而且還學過騎士禮儀,好像還是個在職的騎士,他不小心瞥到芙蕾雅的肩章,心中忍不住叫了一聲瑪莎在上,自己的小主人從那裡騙了個女騎士長回來。他出身高地騎士體系,自然懂得埃魯因的軍事制度,像是這樣的騎士長,至少也得是白銀巔峰的實力水平;道恩倒是沒看出布蘭多的實力,畢竟達到要素開化之後,身上實力顯征反而消失,現在的布蘭多在外人看來就像是個普通人,再說任誰也不會把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年輕人和要素階的高手聯繫起來。

要說別人不清楚,他還不清楚自己的小主人是個什麼水平,要說布蘭多一年半時間開化了要素,道恩肯定覺得這是在拿他開玩笑。

不過他又想到莊園裡面那些客人,忍不住有點頭痛,心想自己小主人帶回來的兩個姑娘都十分優秀,十分麻煩。

當然這些話他可不會說出來,只是安蒂緹娜和芙蕾雅還是以一種少女特有的敏銳感到道恩打量她們的目光有些異常,兩人同時臉紅,看到這一幕,道恩心中就明白了八九分,心想自己的小主人果然是本事非凡。

三人七拐八拐進了莊園,一進踏進莊園,布蘭多首先就眼睛一熱,因為在他不遠處,他看到了一道無比熟悉的背影。那背影立在磨坊旁的馬廄之中,四五十歲年紀,身形高大,叼著一隻煙斗,頭上戴著這地區常見的農夫的帽子,對方一開始顯然沒察覺到背後有人,正在刷馬鬃毛,但聽到身後的響動,才微微一怔回過頭來,他目光落到布蘭多身上,眉毛一下皺了起來。

這就是他的父親,老斯科特。

布蘭多還在猶豫第一次與這些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最親人的相見時應當如何開口,當彷彿是一種自然而然的反應一般,當他看到這張面孔時,就已經下意識地脫口而出:「我回來了,老頭子……」

他的聲音幾乎都有些哆嗦起來,胸膛中孕育著一種強烈的情感,那種情感告訴他,這就是他的家,他的父親,他最親的親人,但他有心說點別的什麼,只是開口時卻只感到嘴裡乾巴巴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老斯科特也沒有開口,而是默默地看了他兩眼,然後丟下一聲冷哼,他丟下刷子,掉頭就走進屋子裡,留下布蘭多尷尬地站在那兒。

「哎,」道恩看到這一幕忍不住嘆了口氣,「布蘭多啊,斯科特先生他……」

「你不用說了,道恩叔叔,我明白的。」布蘭多也是苦笑,他當然知道這是自己的過失,而且他很清楚老頭子的個性,以前在他看來叫做固執,但現在不如說是軍人的原則。就剛才那麼驚鴻一瞥,他就已經明白了,這一家子人的秘密恐怕就瞞著布蘭多一個人而已,他父親那哪是什麼磨坊主,一身實力竟然比道恩還高出一個層次,而且他身上那種氣息是典型的軍人的做派,而今的埃魯因,只有在高地騎士中才能找到這樣專業的軍人了。

他現在已經明白,自己的父親恐怕曾經也是參加過十一月戰爭的,而且很有可能還是祖父的手下。

他回過頭,看到芙蕾雅有點局促不安,而貴族小姐則是有些促狹地看著他。他也是嘆息一聲:「道恩叔叔,你先去忙你自己的吧。」

「好好。」道恩顯然也了解主人的脾氣,連連答應下來,他最後看了布蘭多三人一眼,牽著驢子繞到農莊後面去了,他本來有事要出門,可既然小主人回來了,那這些瑣事都只是小事了。

「布蘭多,沒事嗎?」芙蕾雅看到道恩離開,才有點不太放心地問道。

布蘭多遞給她一個安慰性的眼神,表示沒什麼,不過是人都看得出來,這位面對瑪達拉大軍、面對惡魔、面對克魯茲人的大軍都鎮定自若的伯爵大人,這會兒心中其實是緊張得要死的。安蒂緹娜看著自己的領主大人這個模樣,有心安慰兩句,不過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應該怎麼開口。

畢竟是領主大人的家事啊……

又過了好一陣子,才有一個婦人急匆匆地從裡面的屋舍內跑了出來,她才剛到門口,就看到了站在外面空地上的布蘭多,竟一下像是著了魔一樣定在了那裡。那一刻布蘭多也是胸口一堵,有些感情是不需要語言來描述的,他沒想到自己才離開半年,記憶中那張面容竟就有些顯得老了,自己的母親叫做溫莎,曾是這附近一帶出了名的美人兒,可眼下她眼角也有了皺紋,兩鬢竟也有了銀絲,恍若片刻未見,但時光已荏苒。

那一刻他心中只浮現出一句話來:子欲養而親不待。

溫莎已是淚水漣漣,小心翼翼地問道:「布蘭多,真是你嗎,你回來了?」

只這一句話,就徹底擊潰了布蘭多的心理防線,他抿著嘴唇,想說什麼,卻不知道說什麼好,視野內一片模糊,只能用力點了點頭:「對不起,母親。」

「傻孩子,傻孩子,」溫莎趕跑來到布蘭多身邊,深情地撫摸著自己兒子的臉膛:「回來就好,說什麼對不起。」

「母親……」

布蘭多這一刻心中縱使有千言萬語,有再多的豪言壯志,但也只能化為這兩個字。在他心中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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