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變動的軌跡 第一百四十六章 米隆達爾

德賈爾七葷八素從地上爬起來,終於明白布蘭多說的小心前面是什麼意思——無名大廳外的長廊上的轉角,他們巡邏時才途經此地——他近乎全力賓士,然後結結實實地撞在了那硬比堅鋼的牆壁上。布蘭多明面上是在提醒他,事實上卻是在變著法兒轉移他的注意力,當他明白過來的時候,已經悶聲吃了一個大虧。

布蘭多從德賈爾身邊經過,向前走了幾步,然後貼牆站好。後面的活化咒語大軍距離他不超過一百尺,但距離德賈爾更近。

「你想幹什麼?」德賈爾搖搖晃晃地看著布蘭多,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忽然停下來。

「看戲。」

「看戲?」

德賈爾話音剛落,就看到布蘭多從背包中拿出一條長長的被單——哦,不,應當說是一條灰色的斗篷,不過這條斗篷太大太長,看起來更像是巨人的東西。德賈爾微微一怔,忽然感到這東西有些眼熟,然後他看到布蘭多將斗篷舉過頭頂,從頭到腳一蓋,整個人就徹底消失不見。

「不,你這個魔鬼!」德賈爾立刻明白了布蘭多的意圖,他怒吼一聲,回頭一看,頓時面色發白——兩頭遊盪魔法領主已像山嶺一樣矗立在他面前。

「不,我絕不會讓你得逞,托尼格爾伯爵!」德賈爾顯得極為憤怒,他站在那兒巍然不動,一副就算是自己死,也絕不打算將這些活化咒語引開的樣子。

彷彿星體一樣的巨型活化咒語繼續前進,散發著柔光的觸鬚像是星河一樣從整個大廳橫掃而過。

德賈爾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起先無動於衷,但等到那觸鬚帶著嗡嗡的聲音掠過他頭頂時,他還是變了臉色:「快救救我,不然我和你同歸於盡!」他咬牙切齒地沖布蘭多所在的方向喊道。

只可惜,布蘭多像是真的消失了一樣,那個方向沒有半點迴音傳來。

「你會後悔的!」德賈爾終於慌了神,他明白自己不過是虛言恫嚇,但沒想到對方竟然真的無動於衷,他渾身冷汗,最後關頭鬼使神差地喊出來:「托尼格爾伯爵,我知道你想讓我把這些怪物引到安列克公爵那兒去,但你休想,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向你屈服的!」

布蘭多躲藏在布匿之王的遮蔽斗篷之下,聽到德賈爾這麼說,心中不禁一樂,心想這傢伙想像力還真是豐富。他真是一點也沒這麼想過,畢竟這些活化咒語都是激蕩的能量體,萬一——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幾率把安列克手上那寶貝玩意兒給引爆了的話,那可就真的樂子大了。不過如果德賈爾真的在這裡倔著不動的話,也是不美,他有布匿之王的斗篷當然不怕被拖著同歸於盡,但要是這些活化咒語失去了目標複位的話,正好撞上還在通過永絕廣場的維羅妮卡一行人就麻煩了。

他這麼想了一下,終於開口問道:「你有什麼條件?」

不過他使用了一個小技巧,用了一個氣系二環法術中的聲音彌散,讓對方聽不出聲音的源頭。

德賈爾聽到布蘭多的聲音,頭一次感到對方的聲音竟然可以這麼好聽,他如奉天綸般趕忙喊道:「救我!」

「你在逗我嗎?」布蘭多忖道,「把你救了,誰來給我把這些怪物引走?」他平日里看這傢伙在安列克手下雖然蠢了一些,但還算可靠,沒想到一到關鍵時刻智力就直線下降。

德賈爾見長廊里又一次沉寂了下去,而那些活化咒語距離他不過十幾米遠,他咬了咬牙,趕緊向前跑出去幾步,又停下來。他自己也意識到自己說了蠢話,但他畢竟不是真正的笨蛋,稍事考慮,就明白了布蘭多真正的企圖:「我會把這些怪物引開,但你得答應我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

「我要你替公主殿下答應,饒公爵大人一命。」德賈爾吸了一口氣答道。

「我憑什麼替公主答應這樣的要求?」布蘭多不禁有些好笑,心想這傢伙的腦子不會是先前撞壞了,不然怎麼會接二連三地說傻話。

「因為你是托尼格爾伯爵,在王黨背叛之際伸手搭救了她與她弟弟一把的人,你與王子殿下籤訂協議,明面上是為了休養生息,但實際上是為了南北制衡,這樣一來,與王黨關係難以修復的公主殿下必然不得不依靠於你,你坐擁托尼格爾,讓德內爾未來也必是你的封地,等到你羽翼漸豐,你在埃魯因的地位將無人能夠動搖。安培瑟爾一役,你是最大的贏家,你是埃魯因未來的權臣,真正的執話語者,公主殿下又怎能不對你言聽計從。」德賈爾怒吼道。

布蘭多微微一怔,沒想到這傢伙竟然找出這麼多理由來,什麼與王子殿下籤訂協議是為了南北制衡這種奇葩的想法都喊出來了——他忽然苦笑著搖了搖頭,想必在外人看來也是如此的吧,甚至連公主殿下心中恐怕也是這麼想的;只是不可能當他面提出來而已,直到此刻,他才忽然明白為什麼格里菲因公主的態度會在安培瑟爾一戰之後忽然有了大幅度改變,他一度以為是出於感激的心理,但現在想來還是自己太過幼稚了。恐怕那天夜裡,那位公主殿下就已經想清楚了,當時她明明連殺了他的心都有了,但忽然之間又克制了下去,並與他訂下了盟約,要知道那可是一位出身於王家的公主殿下啊。

這種明顯的態度變化,恐怕也只有他這種對於政治與人心一點認識也沒有的傢伙才會覺得理所當然吧。

在外保留住王長子這種敵人,以防公主殿下與王黨過河拆橋,然後聯合高地騎士與維埃羅大公一起將讓德內爾伯爵這個在關鍵時刻站錯了隊的失敗者掃除,就連布蘭多自己也認為讓德內爾未來必定會是自己的領地——否則托尼格爾根本不是伯爵領,為何公主殿下會給自己一個伯爵的頭銜?等到他成為了讓德內爾伯爵,那時候在外人眼中,無論他承不承認,他都將是埃魯因未來的權臣,此後的道路,布蘭多幾乎都可以想像。迎娶公主殿下,然後成為埃魯因的攝政王,今天安列克沒做到的,在他看來卻是已經觸手可及。

甚至更險惡一些,改朝換代,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要小王子有個三長兩短的話。

布蘭多忽然出了一身冷汗,連他都能想到的話,公主殿下會怎麼想?她絕對不可能容忍自己的弟弟受到任何威脅,他忽然意識到格里菲因公主這一次讓哈魯澤成為他的學生,並與他隨行,這本身就是一種有意的安排。因為現在他還算不上是『羽翼已豐』,所以不可能在這個時節對哈魯澤出手,而讓他掛上哈魯澤的老師的頭銜,也是叫他投鼠忌器,埃魯因、克魯茲對於大義名分與榮譽看得極重,王朝的更替往往依照於那些虛無縹緲的約定與傳說,就像是西法赫家族的沒落,僅僅是因為他們已經失去了獅心劍的眷顧。

而燕堡家族可以以劍座碎裂為理由,要求科爾科瓦王室的長公主殿下與她的弟弟退位,安列克公爵數代經營,從實力上可以說早已凌駕於王室之上,但依舊不敢輕舉妄動、覬覦王位,一樣需要一個合理的理由來插手國王更替——譬如說,政治婚姻。北方貴族們亦是如此,無論實力多麼強大,一樣要依靠千年前早已敗落的西法赫家族,因為這就是傳統與規則,任何人都必須遵從。

而埃魯因也絕對不可能容忍一位弒君者,弒師者,或者陰謀殺害自己的學生的人登上王位,因為這些更是不名譽的。

公主殿下還真是用心良苦,布蘭多也不禁感嘆,他幾乎已經可以確定這是一個考驗,而是跟在他身邊的尼玫西絲就是公主殿下的眼線。只是要公主殿下下知道尼玫西絲的真正來歷,恐怕會立刻考慮換一個人前往,這些就是所謂的歷史必然的巧合罷,不過布蘭多搖搖頭,他對於這些本來就沒有任何心思,埃魯因的王位也好,這個國家的命運與前途也好,若不是因為另一個世界的經歷,根本與他毫無關係。

想必學姐也是如此吧。

人大多數時刻是趨於理性的,但他的一生卻往往受感性支配。

安列克也好,德賈爾也好,公主殿下也好,甚至連安蒂緹娜還有其他在他身邊的人也是一樣,他們永遠也不會明白他真正追求的是什麼。或許只有一個人能明白,就像是她曾經天真的問起:『布蘭多,你想做什麼?』『我未來想當一個商人。』一樣。他回答說他想要拯救埃魯因,想要將這個王國從它走向覆滅的既定的軌道上拖回,所有人都可以認為這不過是一個借口託詞,他們的領主大人一定有更加遠大的目標。

但其實就是這麼簡單。你想要當商人,我想要當救世主,就好像小孩子說他將來想要成為將軍,成為國王一樣單純,因為想要,所以去做,沒有其他任何理由。

布蘭多輕笑著搖頭,把德賈爾的話當做一個笑話的時候,後者卻正處於煎熬之中。

雖然不過是電光火石的頃刻,但活化咒語的大軍已經切切實實地近在咫尺,德賈爾簡直不知道自己究竟又說錯了什麼,為什麼那個該死的陰謀家、魔鬼和詐騙犯忽然又不說話了,就算是要他死還是要他活,至少給他個准信啊。眼下這個狀態,真是叫他進退不得,如果不是有求於人,德賈爾幾乎又要立刻破口大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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