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變動的軌跡 第八十八章 救贖(三)

大廳已經變得像是一個塗滿了腥紅、刺眼的血跡的修羅場,身披紅白相間戰袍的士兵們緩緩越過互相倒伏堆疊在一起的屍體,越過那下面匯聚成涓涓細流的血溪,冰冷的鐵靴整齊劃一地踏過血液鋪就的黏稠地毯,向布蘭多所在的這個角落包圍了過來。

半精靈公主仍舊試圖將自己手腕從布蘭多鐵鉗一般的手掌中掙脫出來,她掙扎了一下,但徒勞無功,於是很快冷靜了下來,口氣冰冷地問道:「卡德爾子爵,你究竟想要幹什麼?」

布蘭多在哈魯澤有些驚慌失措的眼神中將大地之劍如同黑曜石一般黑沉沉的劍刃放到格里菲因脖子上,看著那兩名靠近的騎士停下腳步,才回答道:「當然是殺出重圍。」

「殺出重圍?」格里菲因公主狐疑地看了那些士兵一眼,在她心目中,那些人與卡德爾子爵應該是一丘之貉。

布蘭多也不多做解釋,他用劍讓公主殿下的騎士與她身邊的女官安靜下來,然後說道:「不想讓你們的長公主殿下受到傷害的話,就按我說的辦,你們跟我走,我們往樓梯方向撤退,上二樓。」

格里菲因公主不清楚『卡德爾子爵』究竟意欲何為,因此輕輕哼了一聲。

「公主殿下,貝狄絲若還有活下去的機會,這也是你想要的吧?所以我希望你能配合我,我相信你有足夠的聰明與冷靜來判斷眼下的利弊得失,讓我們所有人都死在這裡,除了對於你的敵人來說,毫無益處——」

「老師……」

哈魯澤有些為難地看著他,但被後者給瞪了回去。

長公主臉上的神色毫不信任『卡德爾』會忽然改變陣營,她更寧願相信這裡面另有陰謀。不過布蘭多至少有一點說得很對,格里菲因公主自從十六歲第一次離開金滕宮以來,就一直擁有作為最出色政客的素質,她能冷靜地分析形勢,並接受只要不算是最差的選擇。

個人的情感,對於她來說一直是難以企及的奢侈品,有時候她的理智就像是精密的機器,對於自己固執而冷漠,又堅守著心中的希望。她曾經犧牲了自己的一切,因此才有了歷史上那個命運引得所有埃魯因玩家同情與共鳴的長公主殿下。

所以對於布蘭多的話,她並未拒絕,但也沒有贊同。這就夠了,布蘭多知道格里菲因公主並未放棄對自己的警惕,但他也知道,她至少不會故意與他作對了。

接下來需要殺出一條血路,他可不希望這個時候背後還有人時時刻刻準備給自己下絆子。

他馬上帶著格里菲因公主向樓梯方向靠過去,長公主果然沒有反抗,不過她用眼神看著兩名狼狽不堪的騎士將『貝狄絲』保護起來,這才鬆了一口氣。對於這位長公主來說,現下只要貝狄絲能離開這裡,那麼剩下的一切都已經無所謂了。

在她的計畫中,安列克會因為失去了眾矢之的的王室而成為貴族們心中最大的威脅,這種威脅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演化成對峙,進而拉開戰爭的帷幕。可那個高原之上的領主可不像是科爾科瓦王室這麼軟弱可欺,貴族之間的大戰一定會以兩敗俱傷與妥協而收場,蠢蠢欲動的瑪達拉一定不會放棄這個珍貴的機會,亡靈大軍會從焦土上橫掃而過。

在那之後,克魯茲人一定不會想要直面那位手持水銀杖的皇帝陛下的兵鋒所向,那麼在埃魯因內扶持抵抗勢力就是必然的選擇。

只要貝狄絲還在,王國就還有從焦土之中新生的希望。

雖然古老的故土難以避免地要陷入火海,但她已經顧不得那麼多,她眼中看到的只有熊熊燃燒的火焰,無論是她也好,還是安列克大公也好,或者是那些貪婪的貴族們也好,始終會將這個王國拖入深淵。

她只能選擇較好的結果罷了。

格里菲因靜靜地感受著自己脖子上的刀鋒的冰冷,從容地垂下眼瞼,但內心中一片凄然,她回首自己的一生,彷彿總是在作不算是最壞的選擇。

每一次妥協,彷彿就為下一次的失敗埋下伏筆。

有那麼一瞬間,她忽然想要回到過去,回到那一年。她才十六歲,也許她應當選擇另外一條不一樣的路,王國的未來就不會如此了。

布蘭多似乎隱約可以感受到自己挾持的這位公主殿下內心中所想,因為這本來就是他記憶的一部分。也或許他心中也有著同樣的願望,正是這樣的願望,讓他任性地改變了原本屬於埃魯因的那條必定衰亡的軌跡。

也是因為同樣的願望,他堅定地相信自己可以離開這個夢境,而他心中已經有了屬於自己的答案。

他一隻手控制住公主殿下,右手橫劍一掃,就將那些一擁而上的士兵手中的長劍紛紛掃開,然後他再毫無花巧的一劍,平平無奇的劍鋒在空氣中划出一條筆直的線。

劍刃平過,那些士兵還來不及收件格擋,只能眼睜睜看著彷彿是黑曜石一般沉黑的鋒刃切開戰袍、切開下面鏈甲上的金屬圓環,切開下面的血肉與骨骼,嘩啦一聲脆響,伴隨著無數斷裂的金屬圓環飛濺的,是醒目的玫瑰色血液。

血液的顏色就像是紅酒,不過更加暗濁。

只是一劍,七八個士兵橫飛了出去,他們跌入人群中,又撞飛更多的人。布蘭多一步站住樓梯口,但他並沒有搶先上去,而是一把將哈魯澤拖了上來,再等那兩名騎士與女官衝過來,才轉身掩護所有人繼續前進。

格里菲因公主好像才回過神來,她訝異地看著這一幕:「你究竟想幹什麼,卡德爾子爵?」

這是她短時間內第二次問這個問題,但口氣已經截然不同。縱使她心中還有懷疑,但至少也相信卡德爾子爵和安列克不是一夥的了。

「我說過。」布蘭多站在樓梯口上,一劍由上向下將一名士兵連人帶劍一起劈了下去,劍刃像是切豆腐一樣切入那傢伙的頭盔中,血水如同瀑布一般從金屬的縫隙中噴涌而出。

他拔出劍,一腳將那具屍體踹了下去,然後向上走了幾步,答道:「殺出重圍而已。」

「可你和安列克——」長公主皺起眉頭,她眼神中的懷疑布蘭多其實很明白,那句話的意思是:我不認為你會為了貝狄絲而背叛安列克——

有些人會為了愛情而奮不顧身,但卡德爾子爵不在此列。

因為他現在就是卡德爾子爵,布蘭多不得不接受這一點,雖然這種身份與經歷的落差讓他有口難言。他明知道自己的選擇可能會使自己永墜夢境,但他仍舊這麼做了,這個時候他真想苦笑:

「你弟弟化妝成少女的樣子雖然確實很有魅力,但他畢竟是個男人。」

不過布蘭多心中隱隱猜到另一個可能。這個可能讓他義無反顧地帶著公主與其他隨行的人殺上二樓,金滕宮他很熟悉,大廳的二樓通向後面的莊園,那裡有一條密道可以前往外面的森林之中。

那片森林,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就應當是卡德爾子爵遇刺的森林。也就是之前他們找到馬車的那片森林。

雖然從方位上來說完全對不上,但夢境就是這麼詭異。

所以整個夢境的結果,應當會在那裡顯現。至於是死是活,布蘭多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有些時候,面對內心之中的迷茫,你必須賭一把。而他的迷茫,卡德爾子爵的迷茫,哈魯澤心中的迷茫,早已糾纏在一起,布蘭多至今心中沒有一個明確的答案。

無論如何,只要下去就會看到結局了。

兩名騎士砰一聲踢開二樓那扇緊閉的木門,黑木製作的門質量好得出奇,被兩位黃金階的高手一腳踹飛出去竟然還能基本保持著原本的模樣。布蘭多將小王子送進去,然後是保護他的兩名騎士與那位年長的女官,而布蘭多猶豫了一下,終於決定不再挾持格里菲因公主,他放開這位埃魯因的長公主,讓她自己走了進去。

格里菲因公主微微怔了一下,抬起頭來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卡德爾子爵?」

「有什麼話晚些再說吧。」布蘭多轉過身,他舉起右手,用食指上的風后指環瞄準了大廳中的樓梯,那些士兵們正擁簇著從那裡衝上來。然後他開口念道:「Oss!」

一團爆裂的颶風從指環中激射而出,轟然擊中那弧形的樓梯,組成樓梯的木板先是凹陷進去,然後整個兒從中間斷裂開來,被炸開一個巨大的口子,化作慢點木屑紛紛揚揚落下。

不過同樣的,大廳中好像下了一場血雨。

還站在門口的布蘭多與公主殿下臉上或多或少沾染了不少,公主殿下看著滿臉是血的布蘭多,問道:「卡德爾子爵,你真的願意為了貝狄絲放棄一切?」

不,其他的都有可能,但布蘭多發誓恰恰和這一點毫無關係。他回過頭,看到不遠處因為自己的姐姐這句話臉紅到耳根的哈魯澤,嘆了口氣,答道:「公主殿下,我想現在不是表明決心的時候……如果可以的話,我自然會幫你照顧殿下,不過我們的當務之急是離開這裡。」

但格里菲因公主看著他,搖了搖頭:「你不明白,我已經是一個死結了。我不死,貴族們與安列克的矛盾永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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