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變動的軌跡 第十六章 兄妹(五)

列文·奧內森·西法赫,歷史上那位格里菲因公主名義上的兄長。

與在埃魯因內戰之前的赫赫名聲相比,在戰爭之後,這位王長子之名可謂是銷聲匿跡。有人說他死於亂軍之中,也有人說他是西法赫大公與王后的傀儡,還有人說公主曾饒他一命,放他歸隱山林,但正如一切淹沒於這些富有浪漫主義色彩的民間傳說背後的歷史真相一樣,真實的故事往往讓人感到理所當然而又出人意外。

在伍德的介紹之後,布蘭多與公主殿下在前庭等了大約一刻鐘,期間沒有人開口,只剩下主祭大人卡擦卡擦修剪枝葉的聲音。因為無人能夠揣摩這位安培瑟爾大主祭的意思,讓一位身份敏感如王長子這樣的人出現在眾人的視野當中,似乎怎麼都不算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公主殿下未必想見到她的這位兄長,而後者作為不久之前他們的敵人,真的願意幫助他們么?雖然有可能,但一定會帶著某種條件。

布蘭多不能保證公主殿下願意與自己的仇人妥協。但過了一會,他聽到一陣輕細的腳步聲從冬青樹牆後傳來,所有人都回過頭去,看到一位侍女引著一位貴族青年繞過那道灌木修飾的樹葉之牆後,出現在他和公主殿下面前。

雖然之前從未見過,但第一時間布蘭多就反應過來,那或許正是歷史上那位王子殿下。說對方穿著可以說並不華麗:一件樸質的軍服,淡紫色,長長的披風一直垂到綠茵茵的草甸上,融入午後的陽光之中,看起來就像是布拉格斯、馬姬坦或者是庫爾克堡這些地方有一定資產的騎士,而不是一位不可一世的王儲。

青年腰間懸掛著佩劍,但並不是那些精緻的花架子,那是一柄實實在在的騎兵劍,劍柄上的皮革磨損得簡直令人感到不像是王家的用品。但以此並不能簡單地判斷劍的主人是一位劍術高手,因為那張從容鎮定的面容上有一雙緊閉著的眼睛,長長的睫毛柔順地垂著,似乎睡著一樣——或者說失明。

王子殿下非常英俊,甚至可以說器宇軒昂,但卻是一位盲人。一位盲人顯然無法練習劍術,也很難想像參與到一系列複雜的陰謀之中去,更遑論成為埃魯因的國王。

布蘭多不禁向身旁的公主殿下投去一瞥,公主臉上的神色也十分驚訝。她眼中閃過一絲猶豫,但還是開口問道:「……列文哥哥,你的眼睛?」

語氣有些遲疑與訝異。

「發生了一些小事,不必介意,格里菲因,」王子列文卻顯得不以為意,臉上淡然一笑:「但反而是失去了眼睛之後,我能夠看得更加寬廣,世人也常常為自己看到的一切所矇騙。」

他又說道:「格里菲因,冬堡一別之後,我們有近十年未見了。算算時間,今年你應該是十七歲,一定比那時長高了不少,也應該更加美麗了,最近以來我常常聽人說起你的事情。」

他的口氣十分隨意,好像真是在和自己的妹妹——而非敵人交談一樣。雖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今天尷尬的身份正是由這位妹妹一手造成的。

格里菲因公主沉默了一小會,開口道:「那都過去了,哥哥,這一次你做錯了很多事情。王國,父王,人民,所有人都不會寬恕你,而一切的一切,也終將走上正軌。」

「我不會推卸責任,但身為人子的立場讓我必須支持母后。即使如今她也失敗了,西法赫大公,兵敗身亡,我也成為了階下之囚。格里菲因,你一定以為我心懷怨恨,但其實不然,今天我來這裡,並不是為了取得寬恕,希望你明白這一點。無論時局如何改變,我終究是埃魯因的王室成員。」列文垂著眼瞼笑道。

「那你的意思是……」格里菲因公主微微一怔,她稍微疑惑地看了一旁的布蘭多一眼。

布蘭多也皺著眉頭,也在猜測這位王子殿下的來意。他思考著歷史上的列文·奧內森·西法赫是一個怎樣的人,關於他的傳聞林林種種,但真正正面描述這位王子殿下的卻少之又少。至少在這之前,他從不知道這位王子殿下竟是一位盲人,而且看來不是新近失明。

而這樣一位王子,又有著怎樣的性格?是剛愎自用,還是雄才大略,歷史上的一切傳說都做不得數,至少從對方目前的表現來看,這位王子殿下顯然不是一個簡單的傢伙。而且對方究竟有沒有參與到西法赫大公與王后的那場陰謀之中,也實在還不好說。

不過無論如何,對方的身份在現下這個時候是非常敏感的。王后與奧伯古七世唯一的子嗣,西法赫家族唯一有資格的順位繼承人,想必對方也應該明白這一點。

對方的目的,除了交易,還會有什麼呢?但關鍵是交易的內容,這位王長子殿下究竟想要什麼?

如果想要重新繼承西法赫家族,這樣的想法未免太天真了一些。不過既然王長子說了不是奢望得到寬恕,那麼想必不會提出這個幼稚的要求來。

布蘭多抬起頭。這個時候列文身邊的侍女與這位王子附耳說了些什麼,他看到王長子回過頭來,面向他一笑:「這位就是布蘭多先生?我聽人說起過你的事迹,你在安培瑟爾一戰之中的表現已經當得上英雄的作為,即使是先君埃克,也不過如此。」

布蘭多看了格里菲因公主一眼,只見半精靈少女臉上並未有絲毫不快,反而有認同的神色。他回過頭,從容地答道:「王子殿下謬讚了,安培瑟爾的英雄不是一個人,何況沒有那麼誇張,人人都只是出於自救而已。」

「深感認同,正是因為懂得自救、掙扎,所以文明才延續至今。人類與其他智慧種族的歷史,本身就是一本沉重的史詩,千千萬萬英雄的出現,並非偶然,而是一種需要。」列文笑著點點頭,讓布蘭多無意間注意到這位王子殿下擁有一頭閃閃發光的深黑色長髮,長發如同瀑布一樣披散在肩頭上。這樣的發色在埃魯因間十分罕見,髮絲之間流淌著一抹深紫色。

「哥哥。」格里菲因公主打斷這段互相吹捧,這不是她想要聽的東西:「伍德主祭說你有辦法解決北方的亂局,你是要用這個來和我作交易么?」

王長子停了下來,然後認真地點了點頭。

「正是。」

「你應當明白,這是不可能的——」格里菲因公主皺起眉頭,但她的話立刻被打斷了。列文王子微微一笑道:「我明白,格里菲因,但你猜錯了。我不是想用這作為條件來換取什麼東西,我想兩位能認真聽一下在下的想法,如何?」

「哥哥,你的想法?」公主殿下微微一怔。

列文點點頭,卻又對一旁的伍德說道:「主祭大人,能讓我與公主、布蘭多先生單獨相處一會么?」

伍德一手持剪子,停下手來,他看了王長子一眼,然後點了點頭,隨手將剪子一放,對格里菲因與布蘭多說道:「公主殿下,我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你兄長的想法,雖然有些偏激,但不失為一個辦法,至少在現下這個關頭,你或許可以靜下心來好好考慮一下。」

說完,這位安培瑟爾的前任主祭輕輕整理了一下長袍,向庭院外走去。

公主聽得微微皺眉,她目送伍德離開,又回過頭來。

「所以說,哥哥,你究竟有什麼想法?」她問道。

「格里菲因,作為不久之前的敵人,你一定很懷疑我的企圖對么?」列文並未直接回答,而是如此問道。他的口氣聽起來很隨意,就好像與朋友之間在開玩笑一樣。

但這個問題聽起來有些蠢,懷疑是自然的,不要說是敵人,即使是陌生人之間也是如此。布蘭多知道這位王子殿下可能並不是一個笨蛋,他這麼說顯然有他的意圖,因此他只是靜靜地等待著下面的回答。

公主殿下顯然也明白這一點,但她仍舊點了點頭:「從私人來說,我知道你的為人,我願意相信你,列文哥哥。但出於我們之間的立場,你也應當明白,政治是容不得私人感情與軟弱的。」

「是的,但事實上你或許弄錯了一些事情。我們之間並無利益衝突,甚至從某種立場上來說,我們是應當站在一起的——格里菲因,以及布蘭多先生。」王長子忽然如此說道。

庭院靜了下來。

公主沉默了,她深深地蹙著眉頭,看著這個名義上應當是自己兄長的人:「列文哥哥,你認為這麼說就能取得我們的信任了么?」

這句話事實上也是布蘭多的想法,不過格里菲因公主用『我們』而不是『我』讓他微微感到有些意外。

「不,這並非謊言。」王長子微微一笑:「格里菲因,你想要解決北方的亂局,無非是想要結束這個王國的內亂,使國家最終走向統一。」

「王國分裂的局面,不正是你們一手造成的么?」格里菲因冷冷地答道。

「是么?」列文反問道,「難道在西法赫家族發難之前,埃魯因就是一個統一穩定的王國么?」

王長子忽然抬起頭來,雖然目不能視,但卻也給人一種被注視的錯覺。那種目光彷彿有形,他的『視線』掃過在場每一個人:「格里菲因,你心中很清楚這一點。還記得我曾經和你說過那番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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