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原本是坐落在安培瑟爾港口東面幾座羊毛貿易市場中最大的一座,但先前的戰鬥將它化為了廢墟。墟址之間聚集著不少潰兵,港衛軍與貴族私兵正在吵吵嚷嚷,白獅軍團則冷眼旁觀。
「公爵大人,聖殿不會插手他國內務,這並非是出於一種傲慢,而正是因為聖殿不願為世俗權利所左右,聖典與神聖盟約皆明文規定這一原則,我想你應該能明白這一點。」
維托金伯爵扶正頭盔,由侍從披上戰甲,不過鬍鬚頭髮燒焦了一片,使得威嚴的樣子受了損害,看起來有點兒滑稽。他是與西法赫大公一起裹挾在人群中逃離安德浮勒大聖殿的,身上的傷也是在穿越火場時留下的,轉動臂彎的甲葉時一陣針刺的灼痛令他呲牙咧嘴。
「但尊敬的神官大人,懲戒邪惡不也是你們的要務之一么?何況對方是邪惡的異端,宣揚混沌的人類的敵人。」
「這是自然,聖殿是不會坐視敝國陷於苦難而置之不理的。」那個聲音有些好笑地答道。
但身體上的傷痛比不上心靈的刺痛,來自『極之境界』的力量震懾人心,灰劍聖梅菲斯特為了壓制誡罪之炎而將默羅斯拉入灰白之野,但最後那一眸卻使得在場所有人內心生寒。
什麼王權、什麼爵位,在真正的力量面前原來皆是枉然,聖殿高高在上,但一樣要在至極的法則面前低頭。維托金看了一眼自己蒼白的手掌,還在微微顫抖著。
他抬起頭望了一眼不遠處,西法赫大公手下那個有名的劍豪焰發尼古拉斯正在他主子的示意下於聖殿交涉著:
「那我想代公爵大人請教一下,諸位大人打算怎麼做呢?」
「這麼說吧,我們是應埃魯因新任王室的邀請,來緝捕灰劍聖梅菲斯特,此人曾擊殺聖殿的高層人士,是窮凶極惡的亡命之徒。此外,也是來迎回聖殿遺失多年的聖物,炎之王吉爾特陛下的聖遺物,聖劍奧德菲斯的碎片……」
那個身披神官袍的祭司叨叨絮絮地說了一堆,大體的意思是:我們會幫你們對付灰劍聖梅菲斯特,打擊『邪教徒』,但你們國內的事,你們自己解決。
那是個典型的克魯茲人,仰著下巴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彷彿你們這些鄉巴佬就應該為此感恩戴德似的。西法赫大公一言不發,面色沉得可怕,但卻不敢發作。
早在奧伯古六世之後埃魯因的貴族們就逐漸墮落,甚至讓人忘記了其實埃魯因也曾有過極之境界的高手;先君埃克自己就是一代聖賢,到第二次光復時代,據說當時埃魯因曾有兩位極之境界的劍聖,首席宮廷巫師更是大名鼎鼎的圖拉曼,不過在那之後,榮光便一去不返。
焰發尼古拉斯也是面色陰冷,「那些邪教徒與公主殿下混在一起,這又如何?」
那個祭司沉吟了一下:「伍德大人說了,我們可以為你們建立一座臨時的傳送陣,讓你們將黑刃軍團的投送到戰場上……這已經是極限了。我們在這裡建立一座傳送陣,將來在聖戰之中就會少一座傳送陣,要知道即使是在克魯茲,這樣的傳送陣也只用來傳送精銳軍團……至於這樣的三流軍團,說實在話有些浪費,不過為了盟友,我們也是可以犧牲的……」
尼古拉斯面色黑得怕人,他打斷道:「我明白了,感謝聖殿的支持。但不知聖殿打算何時出手呢?」
「馬上就到,聖殿的手段豈是常人可以想像的,」祭司張開雙臂,一臉讚歎地答道:「各位就等著看好戲吧,喔,已經到了——」
忽然之間,廢墟之上的爭執聲不約而同的停息了下來。那些在斷牆殘桓中身披大紅袍的炎之聖殿的僧侶一齊抬起頭來。在他們目光所及的半空之中,空間從兩邊張開了,起了一道道純白色的漣漪。
漣漪中央,無比繁複奧秘的法則之線正在打開一道道光門。
廢墟上空的風一瞬間就靜止了。
一共十二座光門懸在半空中,然後一個上中下三層的法陣從光門中延伸出;伴隨著飛舞的白色字元,二十名身加金紅色長袍,面帶銀色面具的神秘人從中跨步而出。
每人手持一把火焰形狀的長劍。
若是布蘭多在此,定會認出這些聖殿仲裁之殿的聖殿騎士;這是炎之聖殿最特殊的編製之一,這些騎士每一個都是由真正的炎眷騎士親手訓練的,他們的真正戰鬥力往往也是遠超大多數同等階的強者。
最關鍵的是,他們的任務往往只有一個,那就是異端審判。
維托金伯爵仰著頭,看著這些聖殿騎士——
空間法術……這是炎之聖殿號稱通往無限之地的最高禁術,這些在聖者之戰中誕生的法術,此刻早已是各大聖殿的最高機密,也是當今沃恩德僅存的少有幾種空間法術。
他也是首次親眼得見這樣的奇蹟,當他看到克魯茲帝國的炎之聖殿一次性將二十名聖殿騎士從總殿投送到數千里之外的戰場上時,只感到腦海中一片空白。
作為軍人,他很明白這意味著什麼——這才是真正無可匹敵的力量。
但他甚至忘記了,埃魯因人也曾直面過這樣的力量,並曾經取得了輝煌的勝利。那時候的聖殿甚至更強大,而埃魯因甚至才剛剛立國,猶如在襁褓之中的嬰兒。
維托金只覺得要瑟瑟發抖,甚至產生了一絲後悔,這些聖殿騎士要奪取埃魯因的權力亦不過是易如反掌。他們這些貴族真的能保住自己的權力嗎?
直到腳步聲踩著石子與碎片從他腦後響起,將他驚醒過來。
維托金回過頭,隨即看到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騎士手按劍柄一深一淺走了過來,另兩個騎士陪同著他,對方穿著一身都有些褪色的深藍色舊式騎兵制服,正是白獅軍團的老軍團長雷德爾。
老人也正抬頭看著半空中,伯爵大人慌忙站起來想要打個招呼,但老人看都不看他一眼徑直從他面前走過。
維托金臉上頓時一陣紅一陣白,這死老鬼還真是一點都看不起他們。他暗地裡咬牙咒罵,白獅軍團雖說是王國第一,但那又如何,還不是一樣保不了獅心劍。
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呸!有什麼了不起的!他心中撕去了貴族的斯文,忍不住狠狠地詛咒了一句。
這種不滿表現在伯爵臉上,就是一聲不屑地輕哼。
但雷爾德恍若未聞。
老人似在思考,他輕輕按了一下自己劍柄上的常春藤花紋——那是一柄三十二年制式的騎兵劍,劍上的常春藤印記都快要磨平了。自從那次戰爭之後,這劍陪伴他已有半個世紀之久。每一次他帶上這把劍時,都能讓他回憶起那個和風吹拂在高原之上的時代,一切過往,追隨風逝去。
白獅的年輕人們還在爭執著,甚至卡倫那孩子流著淚哀求他帶著白獅離開這裡,離開這片傷心之地;軍人,就必須有直面死亡與哀痛的勇氣,那些孩子在抉擇面前交出了他們最好的答卷,他們詮釋了白獅的價值所在。
但,白獅軍團究竟應不應該丟掉信仰。老人已經沒有精力去計較了,他眼中燃燒著深沉堅定的火焰,似乎支撐著這具衰老的身軀最後的一絲力量。
他久久凝視前方——
王國,還是獅心劍。
先王啊,留給埃魯因人選擇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聖戰在即,瑪達拉在床榻之側虎視眈眈,埃魯因絕不能陷入長久的內亂啊,傾亡即在眼前了……
而這片土地,這片先輩灑下鮮血的故土,是承載埃魯因人夢想的土地;只要這片土地還在,埃魯因終有重見光明的一天。
自己已經太老了,白獅軍團也和自己一樣,一天天老去了。已經蒼老到再也扛不起那面旗幟,然而無論如何,還是想再儘力一搏。
希望,還是留給後人吧。
總要有人來承擔過責。
殿下,元帥大人,看起來只能做到這麼多了。
……
王立騎士學院的士官生與白獅近衛團從北方貴族的包圍之中終於殺出一條血路,但這並不代表危機解除,所有人都明白前面還有港衛軍的重兵集結,今日生死尚未有定數。這時布蘭多命令所有人都下馬,沿著街道緩緩前進,並養精蓄銳。
他們正在穿過托夫斯廣場,這個廣場正好與安德浮勒大聖殿、大拍賣場位於同一軸線上,是安培瑟爾港西面的中間線。
尼玫西絲有些擔心軍隊的行進速度,焦慮白獅軍團會不會從後面追上來。但她冷著臉向布蘭多提出這個問題時,布蘭多卻搖了搖頭。
「不會,你知道白獅軍團一共調集了多少人來圍殺我們么?」他靜靜地問道。
女騎士微微一怔,她低下頭略微一估算,在起先的戰鬥中他們遭遇並擊潰了敵人的差不多四個縱隊,每個縱隊差不多兩到三百人。但他們是在突進中切過白獅軍團的防線,在兩側縱深的方向上一定會有更多的軍隊,她擔心的正是這些軍隊從後面追上來。
布蘭多看出女騎士的猶豫之色,搖搖頭解釋道:「白獅軍團內有裘德、銳爪、獅鬃三個近衛團,一個白獅之刃騎士團,過去還有一個禁衛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