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雪山僕從 岡拉梅朵

沒有人看到它從何處來,怎麼來的,彷彿是從虛空中突然出現,所有的人只看到,那是一種閃電才能發出的藍光,直向卓木強巴撲去。岳陽張開的嘴正待合上,胡楊隊長一腳在前一腳在後正準備擺開一種防禦的姿勢,瑪保則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在那藍色的光芒面前,一切都顯得緩慢而遲鈍。當大家從那種行動變遲緩的狀態中恢複過來時,那道淡藍色的光芒,已經撲在了卓木強巴的身上。

就在藍光接觸到卓木強巴的一瞬間,突然又發生了變化,它輕柔下來,並未將卓木強巴撲倒在地,而是與卓木強巴甫一接觸,立刻折返。在藍光轉折的一瞬間,岳陽才看見,那是一隻巨獸,同時他心中的不安和恐懼,勝過了他經歷的任何危險。因為他發現,如果站在那裡的是自己,不管自己做出什麼反應,也躲不開那藍色巨獸的撲擊。

那隻巨獸以驚人的速度奔出十幾米遠,又馬上折回來,再次向卓木強巴撲去,剛剛碰到卓木強巴,馬上又折返,如此三四次,最後一次才算停下,將兩隻前爪搭在卓木強巴的肩上,伸出長舌,喉嚨里發出粗重的喘息。

岳陽等人這才看清,那是一隻巨大的雪獒,站立起來幾乎和卓木強巴等高,一身純白的長毛銀光閃閃,可剛才看到的怎麼會是藍色呢?難道出現幻覺了?岳陽仔細想了想,那似乎不是藍色,而是一種從未見過的顏色才對。

只見卓木強巴伸手抱住雪獒,撫摸著那蓬鬆的圍脖,大聲笑道:"岡拉,岡拉,好姑娘,好姑娘!你還記得我!"那雪獒用鼻音不住地發出短促而尖銳的嗚鳴,似乎在回應著卓木強巴。

看到這一幕,岳陽和胡楊隊長都愣住了,就如同張立第一次看到卓木強巴和狼說話一樣。此時的卓木強巴,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親切,那是一種摯友之間的親切。那眼神,那笑容,好像他們是分別幾十年的親兄弟,又好像是攜手走過一生的老夫妻,或者說是戰場上一同活下來的生死至交,當時卓木強巴和那頭雪獒擁抱在一起,散發出來的親和力甚至讓風都變暖和了,真是怎麼形容都不過分。胡楊隊長不僅對卓木強巴的變化感到驚訝,那頭雪獒也讓他感到震驚。他也曾見過不少獒,在他的印象中,那些大塊頭的傢伙總是陰沉著臉,一雙眼睛以剽悍的目光盯著你,要不就是一副高傲且狂野的尊容,他從未見過,獒也有這樣柔情的一面。此刻伏在卓木強巴肩頭的岡拉,不僅鼻腔里發出嗚鳴,那顆碩大的頭顱也在卓木強巴肩上來回蹭著,就像滿腹哀怨的少女在向離別多年、等待了多年的情郎訴說著思念和委屈。

那一人一犬,長久地緊緊擁抱在風中竊竊私語,旁邊三人則獃獃地看著。也不知過了多久,卓木強巴才將岡拉放下,撫觸它的額間。岡拉伸長脖子,很愜意地閉著眼睛。卓木強巴道:"給你介紹幾位朋友,岡拉。他們都是我的同伴。"接著,在岳陽等人不可思議的目光下,卓木強巴煞有介事地將他們一一介紹給岡拉認識。

這時,胡楊隊長總算見到了他經常見到的藏獒模樣,岡拉只是在聽到他們名字的時候睜開眼瞟一下,那神情,就像一位正在享受按摩的老總,旁人給他介紹是否錄用新來的員工,它半睜開眼,隨後微微地點點頭。岳陽不滿道:"哎呀,看它那個樣子,這麼拽!"岡拉突然一瞪眼,朝著岳陽齜牙咧嘴,岳陽心中一個激靈。站在岳陽身旁的瑪保受到的驚嚇更為明顯,忍不住退了兩步,若非胡楊隊長攙扶一把,險些跌倒。

胡楊隊長笑道:"我見過的藏獒大多是這樣的,成年藏獒體型碩大,孔武有力,而且它們對陌生人通常保持著敵意和警惕,在它們眼裡,普通人根本就不是它們的對手,它們有資格驕傲。除了它們的主人之外,想要得到它們的尊重,除非你也尊重它們,當你用看寵物的目光去看它們時,它們也會用看寵物的目光來看你。以它現在這種姿勢和態度,表示它已經認可你了,當然,這是看在強巴的面子上。"

"岡拉,岡拉?"岳陽不信,試探著叫了兩聲。岡拉臉轉向一旁,瞅都不瞅岳陽。

卓木強巴見瑪保臉色一陣慘白,忍不住道:"你沒事吧?"

瑪保面有難色道:"這裡,你找得到路了嗎?"

卓木強巴環顧四周道:"當然,這裡離岡日的小屋已經很近了。如果你有什麼事的話,可以不用送我們了,我們能找到回去的路。"看著瑪保的面色,卓木強巴寬慰他道。

瑪保謹慎地看了岡拉一眼,猶豫片刻,終於道:"那,我就送你們到這裡了,你們自己小心。"

卓木強巴和胡楊隊長與瑪保握手告別,表示了感謝。

瑪保離開之後,岡拉突然睜開雙眼,從卓木強巴的手下躥了出去,跑了兩三步,回頭一望,接著又跑了兩步,再次回頭,隨後撒開四蹄,像一陣旋風似的跑走了。卓木強巴看著岡拉的背影在風中漸漸變成一朵藍色的雲,微笑道:"走吧,它已經迫不及待要將我們到來的消息告訴岡日普帕了。"

岳陽看著瑪保的背影,奇怪道:"他怎麼了?"

胡楊隊長道:"不知道。"

岳陽和胡楊隊長還以為房屋近在眼前,誰知道山大路遠,又走了十幾里地,這才從山坳峽谷間穿過,眼前一闊,雲清天低,小蒿草鋪成的草甸如綠茵球場,那卵石和嘎達土混凝而成的石屋就在綠茵場一端,屋後數十根枯樹樁圍了一個大大的圈。不過岳陽卻發現那羊圈裡空無一物,草地上也沒有牛羊。

來到門口,只見木門上繪著日月和雍仲符號,門楣很低。門內傳出一聲犬吠,不是"汪汪"的,而是"嗯……嗯……"這樣的發音,隨後屋內有人道:"強巴,你又來了!"聲音蒼勁雄渾,中氣飽滿。

岳陽等人大吃一驚,屋裡人竟然知道是卓木強巴,難道那頭叫岡拉的雪獒已經能與人交流了,要不屋裡的人怎麼會知道來者是誰?卓木強巴也問道:"阿果,你怎麼知道是我?"

一個滿臉笑容的人出現在門口,他的臉色白裡透紅,有些蓬亂的頭髮從狐皮帽下支出來,臉上皺褶很深,但兩眼有神,頭髮烏黑,看不出有多大年紀。這人外面套了件緊身豹皮鑲邊的加翠氆氌,左袖扎在腰間,右袖搭在肩上,用結辮帶將裡面的羔皮坎肩扎得緊緊的,一把長刀隨意插在腰帶上。這就是岡日普帕了,那勁服疾裝和古樸長刀使這個一米六幾的紅臉膛漢子更像武林中人。

岡日普帕道:"能讓岡拉這樣高興的,除了你還有誰。"只見岡拉將頭從岡日褲腿邊擠出來,一雙大眼睛打量著眾人,不一會兒又將頭縮回去,從另一側擠出來,就像一位狡黠又害羞的小姑娘。

雖然上一次來沒能借到岡拉,但是居住的那半年,卓木強巴卻和普帕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如今這座石屋,有一半還是他修築的。

岡日普帕讓出道來,道:"快,屋裡坐。"

石屋很奇怪,沒有窗戶,屋裡光線暗淡,大白天也要點著酥油燈;門極矮,連岳陽也不得不貓腰才能鑽進去,卓木強巴幾乎是半蹲著進去的。屋內又陡然寬敞,正中放了個火塘,上面有大盆熱水,水裡泡著一個瓮,不知道裡面是什麼。

在酥油燈昏黃的光照下,屋裡亂七八糟地堆著傢具衣物,頭頂懸掛著大塊油膩膩的風乾肉,四壁黑得發亮,那是被油煙熏的。此外用繩子穿了許多一塊塊像茶磚的東西掛在牆上,一張長板床又當床又當坐榻,褥子凌亂得像被狗啃過,床旁倒有一條幹凈整潔的圓形毯子,不過那是岡拉睡覺的地方。岡拉一進屋就趴在上面,只用一雙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卓木強巴。

看著一屋堆得滿滿的衣物,岳陽都不知道該坐哪裡,去看強巴少爺,只見卓木強巴將衣物往旁邊一推,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床上,他也撿起衣服,選了張凳子坐下。岡日將一些雜亂物什統統扔到床上,把凳子弄出來,然後揭開水中的瓦瓮,一股酒香頓時撲鼻,原來他在溫酒。

胡楊隊長告訴岳陽,這裡是高寒地區,訪客往往歷經風寒,所以待客之道是以酒代茶,喝了暖心暖胃。

岡日拿了四個大茶杯,斟了滿滿四杯酒,遞給卓木強巴和岳陽等人,一面遞酒一面喃喃細語,像在念咒,又像在唱歌。

岳陽依稀記得這種待客酒要先喝三口,但是不能喝完,扭頭一看強巴少爺也沒有一口喝完,但是那一口灌得很兇,於是他也喝了一大口。這一口下去,岳陽頓時如炭在喉,腹中如火中燒,卻噴不出來,一張臉立刻憋紅了。沒想到這不是尋常米酒,更像燒刀子或二鍋頭。

一見岳陽不住哈氣揮手的滑稽樣,屋裡的人都笑了起來,連岡拉都眯縫著眼睛,下頜頻點,如同一隻媚笑的貓。胡楊隊長道:"這可不是青稞酒。這裡是高寒地區,人們喜歡喝烈酒,據說有的酒精濃度在百分之七十,那幾乎就是酒精了。你以為你和強巴拉一樣能喝啊!"

岡日普帕面有得意之色道:"這就是歷史中的阿次吉酒,外面都說是阿拉伯傳入西藏的釀酒法,其實我們的祖先早在唐代以前就會這種釀造技藝了。阿次在古藏語中的意思就是樹汁,本來這酒是用樹汁和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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