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詞靜靜的看著他，她能感受到老人身上日漸衰敗的氣息，這種氣息她在大祭司身上也能感受到。
想了想，她平心靜氣的說道：「導師，你給我說說烏托邦的事吧？」
萊昂教授微笑道：「你想知道什麼？」
就算秋詞不問他，他原本也要打算說給她聽，只要烏托邦子民永遠存在，烏托邦自由領便永遠不會消失。他可以走，可以去准找夢中的國度，因為他找到了新的接班人，可以代替他的秋詞。
「聽說烏托邦自由領沒有政府，只有元老院，由十大元老共同執政？」
萊昂教授微微一笑，輕點皓首道：「其實傳言不實，烏托邦的確沒有政府，一切決策都出自於元老院。不過元老院中不止十大元老，而是一百零八個。十大元老只能說是主長老，上面還有一位大長老。」
「大長老就是你口中的楚狂人，他帶領倖存者穿越於茫茫星際，最終來到了三大星系，並且建立了夢想之國烏托邦。十位主長老分別執掌政治、軍事、經濟、外交、教育、司法、安全、財政、建設、以及資源。其餘長老分屬於十位主長老手下，配合協作主長老工作。」
「烏托邦全民皆兵，但我們從不侵犯，我們只是自衛，誰若是敢欺壓我們，我們會讓他們知道自由神聖不可侵犯。」萊昂教授眼神有些灼熱，定定的看向秋詞：「我和你說過，烏托邦自由領沒有神，我們只信仰大長老，我們只祭奠大長老。每年的臘月十八，便是祭祀之日。在那一天，所有的烏托邦子民都會盛裝出行，一路匍匐前往元老院的祭祀大典，參拜大長老的石像。」
不信奉神明，卻崇拜英雄，兩者之間又有什麼差別呢？
秋詞心裡雖然疑惑，但也不敢用這個問題來問他。明眼人都能看出萊昂教授對烏托邦的嚮往，對楚狂人的崇敬，她要是真敢諷刺出聲，保不準老頭子會把桌上水晶球朝她頭上貫來。
不信鬼神卻崇拜祖先的民族。
秋詞對烏托邦下了定義。
「烏托邦沒有紛爭，沒有內鬥，沒有人與人之間的爾虞我詐，所有人都平等相處，溫文多禮。那裡真是人間的天堂啊！」
秋詞忍不住又在心裡吐槽：一群機器人，人要是沒有了自我的思想，沒有愛恨情仇，沒有煩惱歡喜，活著又有什麼樂趣呢？利益是驅動人類發展的動力，如果人人都一樣，誰還有努力要高人一等的想法？沒有了慾望，沒有了爭端，這樣的人民，豈不是行屍走肉。
當然，她還是不敢朝老頭兒頭上潑冷水。
「烏托邦沒有貴賤，所有的工作都由大家一起做，每個人都穿同樣的衣服，吃同樣的飯菜，說同樣的話。我們之間沒有隔閡，一切都是按需分配，婚姻也是如此。」
「連婚姻都不能自主？」秋詞大驚。
「不能這麼說，」萊昂教授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男婚女嫁，同年出生的男女將會同時舉行成年禮。成年禮是由主管婚姻的元老主持，他會準備紅藍兩個箱子，裡面放置標註了數字的牌子。然後由男女互相在紅藍箱中選擇一塊號牌，號牌上數字相同的男女便結為夫妻。」
這倒是挺方便的。
秋詞心裡已經無力吐槽，只能這般想了。
她不敢想像這樣的社會制度，連男女之情都被剝奪，這種讓人窒息的生活，居然還讓萊昂教授如此憧憬？
反正她是死也不會接受如此簡單粗暴決定一生歸屬的方式。
只是她懷疑，這種看似民主實質上半點民主也沒有的社會制度，真的可以延續至今嗎？
沒有慾望，沒有選擇，沒有任何不同，人都不是人了，是機器。
不管人的才能如何，性情如何，都做同樣的工作。沒有分工，沒有配合，沒有獎懲機制，完全按需分配，那麼要如何創新？如何發展？如何進步？
猶豫了很久，秋詞緩慢的問道：「導師，你既是烏托邦的人，為何會在聯盟出生，又在聯盟長大？」
烏托邦自由領有個傳說，屬於那裡的子民是不能隨意外出。就連無意中闖入烏托邦的人，也沒有誰見過他們出來。
萊昂教授這一生的軌跡都在聯盟，在他哪裡，又是什麼情況？
萊昂教授久久沒有言語，黑褐色的皮膚越發蒼白。他先是看了一眼秋詞，眼神有種遊子般的落寞，才緩緩的沉聲道：「我之所以從來沒有見過烏托邦，是因為我的父母將我生在了聯盟，我在聯盟長大，是因為我的父母找不到回烏托邦的路。不僅是我，我的父母，我的爺爺奶奶同樣如此，我們都是找不到回家的孩子。」
秋詞摩挲水晶球的手停了下來，愕然的看向他。
「在五千多年前，烏托邦自由領遭遇了一場大變故。無數未知的敵人入侵烏托邦，他們使用黑暗的力量，能力非常可怕，數量更是鋪天蓋地。烏托邦子民在軍事元老的指揮下，勇敢的和入侵者作戰。他們登上了戰艦，駕駛機甲，和入侵者進行了長達百年的作戰。」
「深淵怪物？」秋詞等他話語告一段落後，插口道。
「不錯，就是深淵怪物，不止是深淵陰影和深淵小領主，還有大領主和深淵惡魔。烏托邦子民依靠大長老留下來的神之使者與他們作戰，在加上整片星域經過幾千年來的經營，完全掌控在烏托邦子民手中，才能勉強抵擋住深淵怪物的攻擊。」
萊昂教授嘆了口氣：「可惜最後，烏托邦子民拼盡了全力也無法打退敵人。戰爭到了最後一刻，元老會決定將所有人都集中在元老星，然後引爆整片星域所有星球。」
「啊，那烏托邦不是毀掉了嗎？」秋詞驚訝到，整片星域所有星球都被引爆，誰還能活下來？
「那倒不會。」萊昂教授搖搖頭，繼續道：「元老星有大長老遺留下來的神秘陣法守護，再加上整個星球其實早就改造成了一處巨大無比的空間站，能量護盾可以完全覆蓋，應該能在這場浩劫中保存下來。當時敵人進攻太快，時機緊迫，許多在外戰鬥的艦隊根本沒有時間撤回元老星。於是在外戰鬥的人紛紛自動留下來拖延深淵怪物進攻的時間，希望能以他們的死，化解烏托邦的危機。」
說到這裡，他抬頭，眼神有些驕傲：「我們烏托邦子民，從來都不計個人安危，我們可以用生命來捍衛我們的國度，與入侵者同歸於盡。」
秋詞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在這方面，被「洗腦」的烏托邦人，的確讓人敬佩。
「星域所有星球連環爆炸，波及範圍何其之廣，破壞力何其之大？我的祖輩們便是在外戰鬥的艦隊人員之一，他留下的筆記描述過那一場星際大爆炸的狀況，只用了一句話：天崩地裂，日月無光，整個天地塌了。」
秋詞完全無法想像到當時的情景，成千上萬顆星球爆炸，光是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慄。
「因為這一場玉石俱焚的爆炸，入侵者應該都被消滅了，就算還有倖存者，烏托邦剩下的族人也能將它們殺死。而沒能進入元老星的戰士們，也因為這場爆炸，基本全軍覆沒。我的祖父是為數不多活下來的人，另外活下來的族人，數量還不到一百人。」
「爆炸的衝擊波將他們推出了烏托邦星域，處於一個全然陌生的星際中，他們雖然活了下來，卻找不到回去的路。更讓他們擔憂的，是不知道烏托邦有沒有在那一場星際大爆炸中存續下來。他們的心情迷茫不安，發了瘋似的想要尋找烏托邦，十年後，戰艦的資源耗盡，他們終於放棄了茫然的尋找，坐下來商議以後的事情。」
萊昂教授停了下來，秋詞從桌上的水壺裡倒了一杯水給他，他喝了之後嘆道：「就在那個時候，他們成立了黑山羊星際貿易公司。尋找烏托邦是一個長遠的過程，沒有雄厚的資本不可能完成，沒有廣闊的人脈也無法完成，黑山羊公司成立的初衷，僅僅是為了讓他們找到回家的路。但是他們也擔心烏托邦毀在那一場爆炸之中，於是，關於烏托邦自由領的傳說便被他們有意傳出，漸漸的被人以訛傳訛說成了另外一個星系，與三大星系並列。」
「這就是為什麼烏托邦自由領的傳說開始於四千多年前，黑山羊星際貿易公司也出現在那個時候的原因。我祖父他們分別開始在三大星系傳播烏托邦自由領的信息，他們希望能找到更多倖存的族人，也希望被烏托邦的人發現，然後帶他們回家。還有，就算烏托邦真的毀於那一場爆炸，只要傳說不斷，烏托邦就永遠不會消失，它永遠都在所有烏托邦子民和其他人的心中。」
秋詞原本以為烏托邦的傳說是一個驚天的大謊言，沒想到其中還有如此多的曲折。看著萊昂教授蒼老的臉頰，想到那一群祖祖輩輩不肯放棄尋找故國的烏托邦子民，她不由重重的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