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0章 躁動的公卿

「日本……日出之本,這名字實在是太傲性了一些。」太子微微搖了搖頭,顯得有些不滿,「如今我國國勢蒸蒸日上,征伐四方,武功之盛歷代難比,這才是真正的日出之國!他們何德何能叫這個名字!」

「可是他們一直都叫這個國名啊?那不叫這個還能叫什麼……?」鄭森小聲問。

「我看過一些記載,在古時候他們的君王派過使節來朝覲魏晉的皇帝,那時候他們的國名是倭國,古籍裡面好像也有叫做扶桑國的記載……後來到了大唐的時候他們才改名叫日本的,因為嫌這個名字太難聽。」太子不緊不慢地說,「那時候他們跟大唐也打過仗,結果打敗了,然後就十分崇拜大唐,很多次派遣遣唐使來中國,學習大唐的文化,聽說他們後來遷都的時候,還把都城直接叫成洛陽。」

「他們也真是挺有趣的啊……」鄭森忍不住笑了出來,「別人打敗了他們,他們還這麼崇拜人家。」

「夷狄本性,不就是如此嗎?」太子也笑言。

接著,很快他的表情又重新變得凝重了起來。

「唐朝和明朝為了保衛高麗人,和日本人打過仗,元朝的時候為了征服日本,忽必烈揮軍日本兩次,結果都功敗垂成。」彷彿是心有感慨似的,太子突然低聲說,「大元是蒙古人的王朝,姑且不論,所以……我們這次是漢家的王朝第一次主動征伐日本,如果……如果成功了的話,那就將是歷朝都沒有實現過的功業,可以蓋過唐朝和明朝了。」

太子也知道歷史上朝代更替是難以避免的規律,也聽過父皇說過「天下無不滅之王朝」,可是就算滅,他也覺得自家的大漢,應該在活著的時候做出一些轟轟烈烈超越之前任何朝代的事業來,這樣才算是不枉了坐天下一回。當然,這樣的話就不能跟鄭森明說了。

「歷史上的那些王朝,有太子親征的例子嗎?」鄭森突然好奇地問。

「胡人的王朝裡面有,漢人的王朝裡面好像沒有。」想了一會兒之後,太子回答。

其實是有的,至少太子就記得在隋朝的時候楊廣坐鎮,領兵滅陳朝的故事。說起來這倒是挺像的,當時楊廣也只有二十歲虛歲,坐鎮後方,前方領兵的是名將高熲。

只是,一來楊廣當時是皇次子、晉王,太子是後來才被他害死的楊勇,二來隋煬帝在民間的名聲太壞,所以太子乾脆就略過不提這個掌故了。

「那豈不是說,殿下就是領兵征伐日本的古往開來第一位漢人太子?」鄭森睜大了眼睛看著太子。

「可是這麼說。」太子先是故作矜持地點了點頭,然後難以抑制地笑了起來。「是啊,古往開來第一,我可不能辜負這份運氣啊!」

一邊笑,他一邊看著遠方灰沉沉的夜空。海水已經和夜空融在了一起,看不到天際的存在,恐怕也只有明天日出才能將它們分開吧。

日出……日出之邦,到底誰才是日出之邦呢?

「越海伐倭蓋明唐,百戰虎賁踏扶桑,不教島夷竊稱日,唯我國輝耀萬邦……」望著遠方的景色,太子突然脫口而出。

「太子殿下好詩!」還沒有等鄭森反應過來,已經在向這邊走過來的趙松立馬大喊。

「不過是順口溜罷了……」太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金州港外這個傍晚的喧囂,以及大漢太子豪言,並沒有傳達到與大陸隔海相望的那個島國。此時此刻,它依然沉浸在百年戰國之後難得的和平時光裡面。

開春之後,終於到了櫻花盛開的季節。

雖然沒有人明說,但是這是一年當中日本人最為盛大的節日,萬物復甦的時節,人們趁著春日的天氣,四處踏青,一掃冬日的陰霾,有些風雅之士,還會邀請三五好友聚會,一邊換歌一邊飲酒,共同欣賞那盛開的櫻花。

在京都的那些高門宅邸當中,深居其間的公卿家庭,就十分喜愛舉辦這種賞櫻會,幾乎每一個家庭都邀請或者受邀去欣賞盛開的櫻花。

京都就是平安京,自從古代桓武天皇在延曆十三年遷都於此,已經差不多八百個年頭過去了。不過,雖說京都被定都為日本國都已經這麼長久了,看上去是十分古舊,可是這些公卿所居住的宅邸,大部分卻是新建的,並不能看出多少古舊的成分。

在一百八十年前,那時候日本還是室町幕府治世,不過幕府的大權已經旁落,被權臣所架空。當時最有力的兩個權臣一個是管領細川勝元,一個是侍所所司山名持豐,這兩個人互相仇恨,打算爭奪最後的勝利。他們各自點起了大軍,然後在京都一代打仗,戰事前前後後打了十年,這就是歷史上的應仁之亂,也被視作是戰國時代的開端。

但是他們兩個打了這麼久也並沒有分出勝負來,結果卻把原本繁華的京都一代給折騰得民窮財盡,到處都變成了廢墟白地,就連京都城內那些朝廷公卿們的住所宅邸,也大半化為了灰燼,只能選擇逃難。

戰國前前後後持續一百多年,你打我我打你打得昏天地暗,在這一百多年當中,亂到了極點,原本威名赫赫的細川家和山名家都次第消失,就連室町幕府的將軍家足利一族也漸漸式微不再受到任何人的尊敬。

這一段時間也是天皇和公卿們過得最為憋屈的時候,他們顛沛流離,惶惶不知所終,飽嘗了疾苦。直到戰國末年,日本終於有了一些安定下來的跡象,支離破碎的版圖被慢慢地劃歸到了幾個強有力的大軍閥的掌控下,直到最後,織田信長終於擊敗了各地的有力豪族,初步實現了日本的重新統一,混亂不堪的日本也終於慢慢地安定下來。

雖然織田信長很快因為本能寺之變而被迫自殺,但是經過了最初短暫的權力繼承混亂之後,他手下的大將豐臣秀吉很快就接收了織田信長的政治遺產,並且以比之前的織田信長更有力的姿態將日本再度凝合了起來。

也許是因為出身太過於貧賤的緣故,豐臣秀吉十分羨慕公卿的風雅,和包括織田信長在內之前的那些軍閥相比,他對朝廷和公卿要尊重了許多。他先後幾次大量獻贈了大筆的金銀財富給朝廷,並且還下令重建京都,讓它重新煥發生機。

在他的努力下,京都經過了大興土木,大量宅邸和寺廟得到了重建,又重新成為了天皇和公卿們的宜居之地——當然,這些新建的宅邸就談不上歷史了。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公卿們一直都很懷戀豐臣秀吉的治世,對驕橫跋扈目無綱紀的德川家反倒心裡充滿了厭惡,只是沒有人敢於公開表露而已。

京都城內的一道長長的土堤,就是豐臣秀吉的京都重建工程的一項遺址。這道土堤是為了區分京都內城和外城的分割界限,堤內就是由天皇和公卿重臣們居住的地區,也就是所謂的「洛中」,而堤外自然就是「洛外」,這道長達數十里的土堤被命名為「御土居」。

經過了超過了五十年的時間洗刷,這道原本高磊的土堤因為缺乏維護而變得慢慢殘壞,青草野藤蔓延其上,幾乎將它變成了一道綠牆,再也看不到當年的多少模樣了。而且這些土堤也被分段拆毀,囊括到了新建的宅邸或者寺廟當中。

位於通廣小路的廬山寺內就有這樣一段土堤。

廬山寺是京都一座很古老的寺廟,一開始是在差不多七百多年前的天慶元年由高僧慈惠大師所建,當時並不叫這個名字,在四百年前,高僧覺瑜將寺廟遷到了京都船岡山,並且為了呼應中國的山剎,而特意將寺名改成了廬山寺,這個名字也一直流傳了下來。

然而在戰國時代,廬山寺所在的船岡山又不幸成為了細川家和山名家對戰的戰場,並且在一次大戰當中被焚毀。

一直等到豐臣秀吉開始重建京都,廬山寺才得到了復興,地址也被遷到了京都北區的通廣小路。

由於這裡位於京都的郊區環境幽靜,而且周邊種植了大量的櫻花樹,所以這裡也成了京都公卿圈子內的一個風雅之地,每年一到春天,就會有一些高位階的公卿在此地召開宴會,休憩賞櫻。

此時,在寺內所截取的一段土堤上,正有一群人身處其中,登高賞櫻。

從這裡放眼望去,寺內寺外漫漫白櫻盛開,遠遠望去就好像粉紅色的錦簇,堆砌在天地之間,點點櫻花雪白中透出紅暈,五片花瓣中簇擁著鵝黃色的花蕊,一叢叢、一簇簇的,像漂浮在藍天上的白雲,又像一朵朵落在樹上的雪球。

已經就快天黑了,下午清涼的風在山林和街道之間激蕩折衝,把一片片花瓣徐徐的打落了下來,美麗的花瓣在空中輕舞。在金黃色的霞光的照耀下,那舞蹈起來的花點們猶如匯聚在一起,有的像夏天傍晚的火燒雲,色彩鮮艷,使人目眩神迷;有的像初秋早上迷迷茫茫的晨霧,隱隱約約、虛虛幻幻的。晶瑩幻彩,若隱若現,演繹了一幕幕人間虛華。

日本人,尤其是自命風雅的公卿特別喜歡物哀,喜歡在清冷蕭索的景象或者繁雜變幻的景色當中感嘆人生無常,而這種漫天飄散櫻花,在剎那的風華當中轉瞬即逝的景色,最是符合他們的心態和審美,撥動了他們的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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