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君子當一世而斬 第七十六章 微言大義

清晨六點,武江上空晨曦未起,省公安廳八樓的一排辦公室依然亮著燈。金楊疲憊不堪地走出辦公室,伸手掏煙,卻摸出一個空煙盒,他自嘲地咧了咧嘴,將煙盒從八樓扔下,正看著煙盒飄飄悠悠的出神,旁邊辦公室的門輕輕打開,王庭揉著眼睛出門,看到他,笑道:「他張嘴了沒有?」

金楊鬱悶地搖頭,「這傢伙對鄭三炮是死心塌地,再審也不會有結果。」

王庭從兜里掏出半盒黃鶴樓,扔給金楊道:「對這種頑固份子,短期里突破他心裡防線的可能性很小。我已經申請從市局預審科抽調人手,打一場攻心戰,持久戰。說實話,這次的戰果之豐盛真是令我意外呀。」

「我這半夜看了六十幾份審訊口供,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人跳啊!店裡不僅駐紮著毒販,雞頭,還有公務員在KTV公然強暴服務員事件……王局,昨天我聽你和劉局長打電話談到查封整頓時間?三個月還是半年?」

王庭說:「至少整頓半年才能營業。今天上午九點市治安大隊和工商局、消防、文化局等部門將對金碧輝煌進行聯合調查,市電視台採取現場直播的形式。」

「形式主義。」金楊癟了癟嘴,忽然道:「還沒有鄭三炮的消息?」

王庭皺眉道:「你最近要提高警惕,我仔細研究過鄭三炮的性格和行事特徵,他的報復心狠強,而且身手頗為了得,一般的幹警根本不能近身。」

金楊盯著逐漸染白的天空,平靜道:「當年我報考警校前,已經有心理準備。我這個人做事情,要麼不做,做就做徹底。再說,這也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希望在我的能力職權範圍內,徹底打垮武江的所謂黑道三巨頭。鄭三炮註定滅亡,接下來是胡彪和石老九。」

王庭拍了怕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金碧輝煌的主案對我們來說,已經結束。至於接下來的行動,我們還是要聽從上級的意見。你們一組的同志辛苦了,我代表專案組放你們半天假,回去好好睡幾個小時,下午二點開會。」

金楊點了點頭,分頭來到各辦公室進行交接班的簽字手續,然後一組的主力成員這才離開辦公室。幾個人都沉默無語,彷彿連續一天一夜的高強度作戰已經耗盡他們的體力。直到進入電梯,馬力小黑張健等人大笑著將金楊驀地抬了起來,嘴裡高喊:「偉大的金所!這一戰漂亮,太漂亮,無與倫比,武江……不,西海的歷史有我們驕傲的記載!」

金楊倒是沒有他們那樣興奮,笑道:「如果有功勞,要感謝我們的領導,感謝我們的國家,感謝省委省政府,感謝省公安廳,市公安局和專案組全部成員,和個人毛關係都沒有。」

「矯情啊金所,這次一個二等功少不了。」馬力笑嘻嘻道:「高升了別忘了提攜下兄弟們。」

小黑鼓噪道:「就是就是,金頭,我這輩子就跟你了……」

金楊失聲道:「小黑,你可不能嚇我,我沒有你需要的那種潛質,一輩子?我倒!」

張健笑著推開小黑,擠到金楊身邊,「我覺得自己不後悔干這個職業了,謝謝你,金所!」

金楊看了一眼沖他微笑的豐小波和顧少兵,忽然道:「大傢伙別高興太早。這是個產生奇蹟的時代。」

馬力第一個不服氣,「怎麼,他們還能翻案不成?」

金楊搖頭,「翻案不可能,但是……」電梯門開了,他笑了笑走了出去,身後幾人跟上,小黑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燒,他追問道:「剛才金所的話沒說完?」

金楊快步走出大廳,在廳外的台階上停步,道:「有個關於時間決定性質的故事:各位應該知道民國有段傳承千古的愛情故事,故事的主角是張大帥和趙四小姐,趙四小姐十六歲去大帥府,去一年,是姦情;去三年,是偷情;一去三十年,那就是千古愛情。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很多事情不是做與不做、作得好與壞的問題,而是要看做多久。」

馬力是個天生粗線條的人,他甚至不屑去考慮,直接道:「我就知道一件事,金碧輝煌是毀在你我手裡啦!哈哈!」

這群人里,唯一思維細膩的人是豐小波,他忽然怔了怔,訝然道:「金所的意思莫非是準備轉型?」

金楊淡淡一笑,不肯定也不否認,顧左右而言其它道:「快走,到上班時間了,我們別堵在人家的大門口。」

小黑「啪」地拍了拍豐小波的頭,指著金楊的背影道:「瞎扯什麼,金頭現在勢頭多旺,嚴打過後,估計要繼續升職,前途無量!怎麼會轉型?你腦子壞了。」

馬力本來在發怔,聽了小黑的話,立刻展眉道:「就是嘛!金所現在是省廳的大紅人,轉型,不知道你怎麼想的,笨貨一個。」

張健拍了拍豐小波的腦袋,表示贊同。倒是不聲不響的顧少兵眸子露出了思索,快步跟上金楊。金楊那輛八成新的白色警車就停在大院的車位上。他上了車,系好安全帶,從倒車鏡里看到顧少兵的人影,當即扭頭向外道:「上車,我送你一程。」顧少兵也不矯情。於是啟動、倒車,駛出威嚴的大門。

汽車駛離大院後不久,顧少兵靜靜道:「你準備離開公安戰線?」

「有這個想法。」金楊淡笑道:「想法人人有,區別是實際與實現。」

「金所長,你知道我為什麼做這個協警,」顧少兵頓了頓,嘴裡吐出兩個字,「胡彪!」

金楊笑了笑,道:「我即使轉型,也是肅清武江黑勢力之後的事情。」

顧少兵鬆了口氣,「我的目標很明確。一旦胡彪伏法……我會辭去協警工作。」

金楊不可置否轉話題道:「你奶奶最近身體可好?」

「謝謝!奶奶這段時間是我見過她最開心的日子,多虧了小芹,她經常來陪奶奶說話,對了,小芹的父親在我家隔壁租了個靠街的小房,在門口擺了個小攤,買點煙酒日用品。」

金楊哦道:「上次好像聽說過,沒想還真幹上了,生意如何?」

「老人養活自己沒問題,順便也打發閑日子。」

金楊的電話突然響起,他看到號碼,快速接通道:「李秘書好,這麼早打電話一定有事?」

李剛道:「高副市長要見你,你馬上來我的公寓。」

金楊看了看車上的時間顯示,七點十三分。他馬上回答道:「好的,我大概十分鐘後到。」

兩人之間現在基本形成一種默契,李剛在電話里不說什麼事情,金楊就不會問。

金楊將顧少兵送到三水路廖家巷後,連忙驅車趕往李剛的住處。

他的車剛剛停穩,李剛從門樓里走了出來,遠遠的示意道:「抱歉,知道你辛苦了一個晚上。」

金楊快速下車,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道:「沒事,鐵打的身體一塊,組織需要隨便搬。」

李剛目露欣賞,挑手指了指樓上,壓低聲音道:「高副市長畢竟和我家有一點淵源,再說我現在還是他的跟班秘書,他的要求我無法拒絕。」

聰明人一點就透,金楊直話直說道:「需要我怎麼做?做到什麼程度?」

李剛搖頭道:「我不可以拒絕他是因為我家和他之間的那點關係,而你,不需要委屈求全。怎麼做?做到什麼程度?其實應該取決於他。」

金楊微微放慢步子,繼續傾聽。李剛嘴角一揚道:「民初名妓小鳳仙,要是找個民工,掃黃就被掃走了;她找蔡鍔,就流芳千古;要是跟孫中山,那就是國母。這個案例告訴我們所以不在於你幹什麼,而在於你跟誰干。高副市長的麻煩在於他既想跟蔡鍔曖昧,同時還想和孫中山保持關係,所以,現在是他現在必須明確地旗幟鮮明地站隊。」

金楊有些不解道:「似乎我不能決定他怎麼站隊?」

李剛曬道:「某些人不是隊里的高層頭領,但是他是牽線的那個人,繩子稍微放短點,這個人就進不去。」

「呃,明白了,他必須解決現有的麻煩?」

「我一直認為你是個聰明人!」李剛說著輕輕推開門。

金楊跟在後面走進去一看,高官保正椅在沙發上,神情蕭瑟,面色並不怎麼健康,看得出來他昨天晚上並沒睡好。

「高市長您好!」金楊態度恭敬道。

「小金你來了啊!快坐。」高官保的語言和動作和以往並無區別,但是眉目間少了那種掌握生殺大權的氣勢,低調了許多。

李剛作了個「你們談」的手勢,推門離去。

屋子裡只剩下高官保和金楊兩人。

金楊秉持一貫的態度:擺正自己的位置,保持恭敬;戰術上保持警惕,決不先開口。哪怕知道對方要問什麼。

高官保沉吟片刻,緩緩道:「我找你來,是想了解,專案組到底掌握了馮遠征多少東西?」

「有一些東西。」金楊回道。

高官保顯然不滿他的回答,伸指彈了彈沙發靠墊,道:「我在省委黨校學習期間,有個老教授給我們講解了朱自清《經典常談·尚書第三》中的註解,所謂微言大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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