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重歸征途 第55章 魂歸汪洋

咚……

從艦體內部傳來的巨響使得甲板如地震般發生劇烈搖晃,面對這種情況,「波士頓」號戰鬥艦橋上的三人臉色陡然一僵。

在各種雜亂紛擾的叫喊聲中,艦長安格洛最先開口道:「我來照料艦上的特殊貨物,將軍,您和曼特博士先上救生艇!」

從開始到現在的短短二十多分鐘,杰特利卡這樣一位沉穩、幹練、智慧的海軍指揮官彷彿已經被眼前的慘淡景象給打垮了,他面如死灰地望著安格洛,對他提出的建議既不表示拒絕也不表示接受,只是默默地站在那裡,一隻手緊緊抓住戰鬥艦橋旁的欄杆。這情形不由得讓人想起那些在太平洋戰爭中隨艦自沉的日本海軍艦長、將領們,這種源自英國海軍的傳統是大無畏精神還是食古不化的愚昧素來多有爭論,至少在美國海軍,培養一名優秀的海軍指揮官所花費的代價要遠比建造一艘戰艦大得多。

「我還不能走!」一旁的曼特博士斬釘截鐵地說,「我得親自指揮技術組轉運那兩件威力驚人的武器,如果可能的話,上校,請安排十名身強力壯的水兵幫助我們。」

上校看了看博士,又看了看一臉決絕的杰特利卡,沉沉地嘆出一口氣,轉身來到通往下層裝甲指揮室的舷梯位置,高聲喊道:「伯蒂!伯蒂!」

須臾,一名狼狽不堪的海軍中尉從裝甲指揮室里沖了出來,他看起來年紀不大,在如此惡劣的局勢下還不忘仰頭朝自己的艦長敬禮。不等中尉開口,安格洛就大聲吩咐說:「快,給那艘……加特林號髮指令,讓它小心地靠過來,我們有極其重要的重貨必須要轉運到過去。再召集一些水兵,幫助曼特博士的技術小組拆卸搬運那兩個固定在救生艇槽的大傢伙,動作要快!」

憑著對舷號的依稀判別,安格洛基本確認從左舷後側趕上來的正是護航艦艇中的弗萊徹級驅逐艦「加特林」號,說完之後,他稍稍猶豫了一下,又吩咐說:「派人通知萊格霍爾特使,請他先到救生艇上等候。」

「是,明白!」中尉果斷的應承讓安格洛的情緒得到了稍許撫慰,但不等他回到杰特利卡身旁去,大副徑直從裝甲指揮室的艙門狂奔出來,喘著粗氣說:「情況失控……長官!四號彈藥庫完蛋了,三號彈藥庫現在也很難保,左右輪機艙完全浸水,鍋爐艙也漫了大半海水,動力全失……」

報告還沒講完,艦體突然發出一陣讓人起寒毛的咯咯聲,這意味著鋼製結構的艦體正發生劇烈扭曲,不僅如此,剛剛還有點前低後高的甲板已經變成了明顯的前高後低,全艦向左傾斜的態勢也愈發嚴重了。更叫人絕望的是,原本距離干舷甲板有三米多高的海水已經上升到了甲板下方不足四十公分位置,起伏的海浪已經可以輕鬆濺上甲板。

安格洛咬牙道:「關閉全部防水隔艙,通知艦內人員除損管隊外悉數撤到甲板,放下救生艇!」

這樣的命令距離棄艦僅有一步之遙,大副愣了兩秒,一臉沉痛地致以敬禮。

「亨利!」安格洛溫緩的語氣彷彿是在和多年的戰友告別,傷感之處足以令人黯然淚下。

「長官?」大副收住已經邁開的腳步。

「只要還有一線希望……別放棄!」安格洛說。

忽明忽暗的光線映照下,大副的眼中似有希望的閃光:「明白!」

在這一刻也不能耽擱的關頭,他說完便迅速回裝甲指揮室去了。

安格洛茫然轉身,曼特博士已經來到他的身旁,正準備沿著舷梯下到甲板去舯部指揮人員轉運那兩個用大鉛筒封閉的原子彈主體,恐懼、焦慮以及絕望的情緒體現在他的臉上同這些長年與海為生、飽經戰火洗禮的職業軍人有著很大的不同——這是有心無力與心力交瘁的區別,更是萬般無奈和萬念俱滅的差距。

安格洛長了張嘴,想說些拜託和祝福的話,詞到嘴邊突然窮盡——曼特博士的心態竟也如出一轍,這兩人最終只是神情黯淡地相互點了點頭,錯肩而過。

等安格洛回到了能夠直面災難的戰鬥艦橋,杰特利卡又回到了先前那副茫然環顧周圍的模樣。此刻,跳著海上華爾茲的「奧里斯坎尼」號已經駛遠,從艦隊左側繞過的弗萊徹級驅逐艦正拼力追趕自己的旗艦。遭到魚雷直擊的輕巡洋艦「文森斯」號就像是一個不會游泳的落水者,在掙扎中耗盡了氣力而只能無望地漸漸沉入水中,海水已經淹至它的艦橋中部,艦上已經看不到有活動的人影,但事發如此突然,很可能還有人被困在漆黑、冰冷、封閉的下層船艙,忍受這世間最悲慘、最絕望的困頓境遇。還有在相隔不到五分鐘的時間裡相繼中雷的另外三艘艦艇,為「奧里斯坎尼」號護航的輕巡洋艦已經在一陣無比猛烈的殉爆中解體,鋼鐵軀體的主要部分從水面消失了,只留下一些勉強逃生的艦員和大大小小的漂浮物;艦底朝天的護航驅逐艦「康林克」號就像是一座長條形的礁石,每當夜空亮起時才能勉強分辨出它那黑漆漆的外殼與周邊海水的區別;為「波士頓」號護航的「西格斯比」號在艦隊尾部遭致滅頂之災,並不堅厚的軀體竟接連遭三枚魚雷命中,最猛烈的那陣爆炸就是在它身上迸發的,吞噬全艦的狂焰是那樣的可怕,300多名艦員幾乎沒有生還的希望……

拖著沉重的雙腿走到將軍身旁,安格洛意識到他正在嘀咕著什麼,細細一聽,這位絕望的艦隊指揮官呢喃著:「來不及了,什麼都來不及了,聞所未聞的閃電襲擊,閃電襲擊……」

「確實,我們碰上了一場無法抗拒的災難,也許從離開港口的那一刻起,最終的命運就已經註定。」安格洛試圖安慰可憐的杰特利卡,然而就連他自己都覺得這說法純屬自欺欺人——如果敵人有遍布大西洋的潛艇,何必韜光養晦至今,早就可以截斷西方盟軍的海上航線,來自美國的軍備物資一斷,部署在歐洲大陸的盟軍恐怕就只剩還手之力了。

杰特利卡搖了搖頭,他的判斷沒能帶領艦隊避開致命危險,但有一點他說對了,在隨行艦艇沉的沉、傷的傷,納爾遜再世也無力組織反擊。求援電報雖已發去,可最近的己方艦艇也在數百海里之外,一度飛竄于海面的魚雷儼然來自於多艘魚雷默契的合擊,出乎意料的命中精度更是已經超出了二戰時代的傳統思維。

現在還能做些什麼?

安格洛感覺心如刀絞,他仰面止淚,可笑的是,註定不會有結果的空中追逐居然還在進行,十餘架夜間升空的「地獄貓」使勁了渾身解數,對手卻像是無形的幽靈,任憑它們圍追堵截依然逍遙。

「我的上帝啊……」

杰特利卡緊緊抓住安格洛的衣袖,用顫抖的右手指向左舷海面。

「文森斯」號殘存艦體附近,幾艘白色救生艇正在海面上飄蕩,有的艇上擠滿了逃生艦員,有的還餘下多半位置,翻騰的浪濤使得這種小艇的可操縱性極差,艦員們在努力穩定方向,而杰特利卡所指的並非這些小艇,而是兩條模糊的、詭異的、出現在水面之下的劃痕,看起來要比傳統熱動力魚雷那種充斥著白色水泡的運行軌跡淡得多,在僅有月光的環境中似乎很難發現。這個時候,少數呆在救生艇上的水兵也注意到了這個怪異的景象,當意識到這是敵人的魚雷時,他們大為驚恐地朝遭到重創的「波士頓」號以及逐漸靠上來的「加特林」號驅逐艦揮手大喊。

以魚雷出現的位置和正常速度,讓航速已經減下來的「加特林」號緊急規避是來不及了,杰特利卡心有不甘地大喊:「開火!讓他們開火!」

希望固然渺茫,放手一搏才有機會。安格洛猛然衝到戰鬥艦橋左側,不顧魚雷擊中舷側引起爆炸的危險探頭朝舯部和艦尾那邊喊道:「左舷魚雷,五十米集中掃射!」

這是最簡單的警告和指令,艦艇連遭打擊,艦隊更是陷入絕境,許多艦員都失了方寸,好在還有人堅守在炮位上,這艘巡洋艦單舷有3座雙聯裝127毫米副炮、3座四聯裝40毫米炮以及13座20毫米炮,配置的中近程攔截火力相當充裕。經安格洛剛剛這麼一喊,亂騰騰的艦舷甲板居然很快就有了咚咚的炮聲回應——雖然跟演習時宛若滾雷暴雨的密集炮火比起來差了太遠,稀稀拉拉的機關炮彈依然循著指令落到了數十米外的海面上,激起的水柱有好幾尺高,而在理論上40毫米口徑的機關炮彈能夠對水下七八米深的物體造成殺傷,20毫米的攻擊深度略遜一籌,正常情況下也能夠達到四五米。

由於視角和光線的緣故,安格洛此時根本看不到魚雷的蹤影,依據剛才那些尾痕延伸的方向判斷,它們大致是朝「波士頓」號的左舷後部襲來,而「加特林」號驅逐艦現在正處於這艘重巡洋艦的左後位置,兩艦之間距離不足三十米——大致相當於住宅區里兩棟建築的間隔。以專業的海軍眼光,安格洛很清楚自己這艘已被兩枚魚雷擊中的重巡洋艦隻是憑著艦員們的努力在和命運相抗爭,如若不再受外力作用,它也許能夠熬下去甚至奇蹟般地抵達港口,也許艦況半個小時後就會惡化到必須棄艦的地步,一切只有天和這艘軍艦自己知道。

天不會開口,軍艦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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