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重歸征途 第38章 花火

暴雨般的槍炮聲終有平息的一刻,埃里克反轉身靠躺在硝煙味瀰漫的戰壕中,以一種扭曲的姿勢仰頭看天。夜幕已經降臨,黑沉沉的天幕就像是珠寶商店裡用來盛放金銀飾品的天鵝絨布,漆黑之中泛著燈光的亮澤。雪已經停了,密布天空的積雲卻沒有消散,這意味著西方盟國的優勢航空兵力仍然無從對地面戰事提供強有力的幫助。蘇軍的第一次進攻往往是具有試探性的,他們的炮兵需要獲得準確的目標位置,然後通過猛烈的、具有壓制性的炮火來摧毀對方的火力點——這條戰壕中的德國將士們對此甚為熟悉。

戰鬥停止之後也就歇了十來分鐘,埃里克聽見戰壕里此起彼伏的口令聲,軍官們在召集一線士兵通過交通壕撤往防炮擊掩體,它們近的距離前沿戰壕也就兩三百米,遠的有兩三公里,來回走上一趟可是相當消耗體力的,可走得越遠在對方炮擊中生存下來的幾率往往越高,顯而易見的權衡使得身穿盟軍制服、使用盟軍武器的德國將士們不顧疲倦起身向後,埃里克亦不例外。黑暗中,沉重的腳步聲、喘息聲以及裝備相互磕碰摩擦的聲音是那樣的熟悉,只是偶爾一發照明彈亮起,眼裡看到的不是涌動的大耳沿鋼盔,這些帶有偽裝網的美軍鋼盔曾是瞄準鏡里的目標,扣在同伴們腦袋上看起來是那樣的彆扭。

生存勝過一切,埃里克並沒有花費時間在弄一頂並不那麼討厭的鋼盔上,他機械地邁著腳步,體力早已透支,汗水順著背脊往下流,但不夠遠,他覺得這還不夠遠,蘇聯人的炮火實在太兇猛了,他們接下來一定會用風暴般的火力侵襲防線。在這無言的祈求中,領隊的尉官領著自己的小部隊撤得比同行的友鄰隊伍都要遠。等到埃里克感覺自己的傷口快要崩裂時,這名蓄了絡腮鬍子、看樣子有三十好幾的德國軍官終於舉起右臂。士兵們如釋重負地放慢腳步,各憑經驗和感覺選擇與交通壕相連的防炮擊掩體。

埃里克看了看,周圍的圓形掩體底部離地面都有兩米多深,大的可以容納七八號人,小的也能夠擠進四五人,他覓了個相對較小的鑽了進去,這裡面已經縮了一名士兵,緊跟著又進來三個,五個人緊湊地佔滿了掩體空間,將腿伸直也成了一種奢望。

「要命啊,真要命啊,蘇聯人還是這麼難搞!真想把他們每一個都抓起來吊在房梁下狠狠揍一頓!」

說這話的人就坐在埃里克左邊,也是個絡腮鬍子,聲線聽起來像是剛剛成年的小伙,外觀上的感覺卻要大上十來歲。在這支臨時拼湊的作戰隊伍里,彼此之間大多只是混了個眼熟,許多人連名字也還叫不出來。這話有些無厘頭,但與蘇軍打過仗的人很多都有類似的想法。

一同擠在這防炮擊掩體中的德國軍人都笑了,無奈之餘又都有些慶幸——跟蘇軍交戰的經歷又增加了一場,仍然活著的也算牛掰了。

埃里克對面之人嘆道:「橫掃歐洲的拿破崙法國打不過,橫掃歐洲的希特勒德國打不過,美國人、英國人還有無能的法國、波蘭湊在一起,我看到頭來也還是打不過!」

另一人介面道:「打得過、打不過,那都是他們之間的事,我們算什麼?怎麼看都是悲劇!」

埃里克對面之人又低聲說:「唉,夥計們,我說實在不行就向蘇聯人投降吧!能活命,有麵包吃,而且他們那邊不也有我們的人嗎?若是他們贏得這場戰爭,我們好歹也算是勝利者的一員,至少不用再呆在戰俘營里,等到新的德國政府組建了,說不定還能撈個軍職吧!」

這時候,近處傳來一陣腳步聲,擠坐在一起的德國軍人們不約而同地閉上了嘴,等到腳步聲聽不見了,埃里克右邊之人也低聲說:「西方盟國雖然也是一群混蛋,可我更不喜歡蘇聯人的那種專制和殘暴,若是由他們佔領並控制德國,未來幾十年我們和我們的後代都會活得很痛苦。聽說蘇軍這次若是取得決定性勝利,來年夏天他們就會發動一場規模空前的攻勢,擊破波蘭防線、穿過德國一直打到英吉利海峽和比斯開灣沿岸,所以我還是希望這次我們能夠抵擋住蘇軍的進攻。」

「說得對!」埃里克應和道,「如果必須兩者選其一,我也寧願德國在西方盟國的控制範圍內,想想蘇聯在烏克蘭和波蘭搞的那些血腥高壓政策,手段恐怕找出更殘忍的。不過,縱覽歷史從沒有哪個國家能夠真正打敗並佔領我們的土地,德意志終將是日耳曼人的德意志,就算時間長一些、代價沉重一些,我們也遲早會把佔領者趕出德國去!我們寧可將寶貴的生命毫無保留地奉獻給德意志,也不要成為任何人的附庸!」

「哈,說得好!」一個聲音冷不丁從掩體外面傳來,眾人一怔,好在「旁聽者」並非外人,而是這支臨時戰鬥連隊的指揮官,蓄著絡腮鬍子的巴克霍恩上尉。此巴克霍恩與第三帝國王牌戰鬥機聯隊JG-52的超級王牌格爾哈德·巴克霍恩只是姓氏相同,眼前這位老兄早先在國防軍第7裝甲師服役,在東西戰線都跟敵人打過惡仗,是騎士十字勳章獲得者,在這群臨時拼湊的德國志願人員中還是頗有威信的。

正在說話間,遠處那宛若汽笛的尖嘯聲響起,蘇軍的進攻套路果然還是離不開「老三樣」。在炮彈落下之前,人們相應沉默了一陣,等他們從隆隆爆炸聲中判斷出炮彈落點距此尚遠,剛剛停住的談話才接著往後延續。

「夥計們,剛剛這位兄弟說得很好,我們不該成為任何人的附庸,為西方盟國作戰只是生存下去的一種手段。剛剛得到消息,我們的新指揮官已經到任,是斯派達爾將軍!」

第三帝國的名將錄上並沒有斯派達爾之名,但他和二戰時期德國最傑出的軍事將領之一、「沙漠之狐」隆美爾有著莫大的聯繫——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斯派達爾都在給隆美爾當參謀長,直到隆美爾前往法國修繕「大西洋壁壘」時才結束了這種密切的上下級關係。在隆美爾功成名就的一系列軍事行動中,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他的參謀部門承擔了大量的戰時指揮重任。後來斯派達爾因捲入希特勒遇刺事件而遭逮捕,雖然沒有證據表明他直接參与了「陰謀集團」,但在那之後他沒有再在軍中擔任過任何職務。這一事件斷送了斯派達爾在第三帝國的軍事前途,然而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因為被認定是反抗希特勒軍事統治的正義人士,他在戰爭結束後免於和昔日的同僚們一道接受盟國的拘押。剛開始的時候,他被委任為德軍排雷部隊的總指揮官,之後又負責了德國本土鐵路線的修復工作。德國防務軍成立了,他給馮·魏克斯元帥擔任參謀長,負責部隊的人事和訓練工作。

從防炮擊掩體里眾官兵的反應來看,斯派達爾在舊帝國軍人中間的名望雖然不及那些耀眼將星,但常年給隆美爾當副手,其軍事指揮能力還是讓人有所期待的。巴克霍恩上尉接下來也壓低聲音說:「聽好了,夥計們,蘇軍追擊部隊已經將進攻重心放在我們這條防線上了,接下來的戰鬥可能會非常艱苦。另外,盟軍司令部已經將南線全部的德國戰鬥人員劃歸斯帕達爾將軍指揮,這意味著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們還會得到更多昔日同僚的支援,以我們的實力守住這條區區幾公里寬的防線應該不成問題。」

一聽這些,埃里克對面的悲觀者立馬提出質疑:「可是長官,如果其他人也都集中到這裡來,如果防線因為友軍的緣故全面崩潰了,大家豈不是要一起遭殃了?」

外面又是一陣炮彈來襲的尖銳嘯聲,很快的,衝天光焰映亮夜空,大地在震耳欲聾的轟響聲中猛烈顫抖起來。對大多數德國士兵而言,喀秋莎火箭炮所發出的熟悉而又可怖的吼叫聲簡直就是來自地獄的魔音,它們總能夠給己方的陣地造成致命的破壞,前前後後已經有不計其數的同伴葬身其中。

「有些事情不是我們可以控制的,而且……」上尉趁著炮火間隙一段一段說著,「長官們決意最大限度地保全軍事力量,想必他們也和我們一樣在全面考慮並權衡各種路線的可行性,大家就不必胡亂猜想了,若是擅離部隊被盟軍逮到了,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化為泡影了。安心跟著大部隊作戰吧!」

聽到這裡,埃里克也就明白了,巴克霍恩上尉說這些首要目的就是穩定軍心,至於斯派達爾將軍和部隊的長官們是否真有心為德意志的未來保留這樣一支處境艱難的部隊,又是否能在這個錯綜複雜的局面下走出一條生路,那也只能用時間來解答了。

相同的時間,相同的問題,遠在巴伐利亞小鎮的林恩亦是努力的思考者之一。在夜晚到來之前,他和坦澤選了毗鄰原警察局、現盟軍督查站的旅館暫住,並且主動前往督查站拜會駐紮於此的英軍督查官——之前在咖啡館遇到的那位英軍下士只是副職,成熟且富有紳士魅力的英國陸軍少尉喬恩·丹默爾才是正牌督查官。

對於素未謀面的德國紅十字會工作人員,丹默爾始終是以客套居多,林恩本想在這鎮里唯一可以公開收聽廣播電台之所多探聽些第一手的消息,對方既然擺出一副冷麵孔,賴在這裡也毫無意義,可這一次坦澤抓住了蛛絲馬跡——經他一問,丹默爾才很不情願地透露自己的英德混血出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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