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重歸征途 第33章 我們為何而戰

寒冷的北風凜冽地呼嘯著,連日來營帳外總是白茫茫一片,整個世界彷彿只剩下單色調。能夠勉強走動的傷員們都圍攏在爐子旁取暖,唯獨埃里克和另外一名留著雜亂鬍鬚的青年軍官各自躺在床上。在數日前突襲蘇軍炮兵陣地的戰鬥中,埃里克雖然得以僥倖生還,卻失去了他所帶領的全部德軍志願兵,淪為孤家寡人的巨大失落遠比身上的傷痛更讓他感受煎熬。至於盟軍方面授予的所謂勇氣勳章和戰傷勳章,授勛軍官走後埃里克想也不想就將它們丟進垃圾桶。

陣陣傳來的隆響聲讓人不由得想起各種跟蘇軍大規模反擊有關的消息,這次蘇軍一舉投入重兵,戰場局勢急轉直下,南線的盟軍主力支撐不住紛紛向後退卻,有人說之前在西烏克蘭取得會戰勝利的英軍裝甲兵團慘遭重創,殘餘部隊一路狂奔退回了西烏克蘭,有人說在敖薩德登陸的蘇軍部隊已經斷了盟軍南線戰鬥群的後路,幾個月前的慘劇將再次上演。且不論戰局發展究竟糟糕到了什麼地步,這原本位於戰線後方的野戰醫院從昨天傍晚開始就能夠隱隱聽到遠處的炮聲了。由於天氣惡劣,道路運輸受到嚴重限制,一天來只有幾百名傷員得以向後方轉運,那些在醫療條件上備受優待的美軍和英軍傷員自然也享受著撤退的優先權,邊緣幾個營帳里的好幾十號德國傷員處境跟被遺忘也差不到哪裡去,隔幾個小時才會有醫護人員進來粗略查看一番,以及每天供應兩頓半冷不熱的餐飯。

相比於1945年所受的最後一次戰傷,埃里克這次狀況其實還不算太糟糕,頭部的創傷已經止了血,打在胳膊上的子彈也沒有弄斷筋骨,腿部的彈片劃傷亦屬於無關大局的「輕微傷」,但一貫樂觀的他這次半點積極情緒也調動不起來,自己的未來就像是營帳外的風雪迷茫一片,蘇軍投入進攻的決心和衝擊能力是無庸置疑的,盟軍的敗退也許正在加速,說不定幾個小時之後蘇軍先遣部隊就會抵達這座野戰醫院,他們對待敵人戰俘是一貫的冷酷無情。投靠盟軍的德國兵?下場可能比純粹的盟軍戰俘更加悲慘!

突然間,圍坐在火爐那邊的傷兵們出現了一陣騷動,隨即有人從裡面打開營帳帘子,一股寒意侵入骨髓的冷風頓時涌了進來,夾雜著隱隱約約的德語說話聲,埃里克的精神立馬為之一振,他毫不猶豫地掀開被子下了床,蹬起靴子就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而長時間如雕塑般躺在斜對面的青年軍官也是完全相同的反應。片刻功夫,爐子旁的傷員有一半也都自發走出營帳。

說話者用的確實是德語,只是這並非交談而是爭吵,各種難聽的髒字揭示了其中一方的憤怒,而另一方也不甘示弱,他的聲音近乎咆哮,話語中帶有赤裸裸的威脅。

「要麼拒絕服從命令,所有人都被當成逃兵槍決,要麼拿出你們引以為豪的勇氣來,去跟俄國人拚死一戰!」埃里克清清楚楚地聽到了這麼一句,往前走了幾步,他終於看清了爭吵者的樣貌,咆哮之人是位身形魁梧的中年軍官,他戴著一頂德式短檐軍帽,外面套著一件黑色皮大衣,側面看去只能隱約看到領章位置的那抹紅色,言行舉止嚴厲而充滿氣勢。

居然是一位德國將軍……

埃里克感到非常詫異,因為隻言片語中可以猜測到他是在強令對方服從——戰鬥命令是給盟軍殿後或與之有關的危險行動,在缺乏空中掩護、炮兵支援甚至可能得不到友軍配合的情況下,這樣的行動確實與送死無異。站在將軍對面的軍官年紀看樣子有三十好幾,他身形普通,戴著一頂刷成白色的美製M1鋼盔,身上套著潔白的防寒服,兩人站在一輛輪胎和底盤都沾滿了泥污的福特轎車旁爭吵,而不遠處的路邊就停著一支大約兩百人徒步行軍縱隊。光看白色防寒服以及士兵所持的武器還不能確定他們的身份,可從兩人的爭吵情況來看,這顯然是一支由德國志願兵組成的戰鬥部隊。

伴隨著兩人互不相讓的激烈爭吵,從醫院營帳里走出來「圍觀」的傷號很快就聚集了五六十人,在這種奇怪的氣氛中,面紅耳赤的兩位軍官終於意識到了來自旁觀者的目光,他們不約而同地閉上嘴巴轉頭看著這些彼此多不相識的同胞。

冷場之下,只有風雪仍在呼嘯。

在淪為盟軍戰俘時,埃里克已經獲得了武裝黨衛軍後備軍官的任命,原本只需要通過後備期的軍官課程和考核就能夠正式晉陞少尉,從而正式邁入軍官的行列,但隨著第三帝國的倒台以及戰爭的結束,這種晉陞考核的過程也即完全中斷,後備軍官在盟軍戰俘營里仍被當成資深軍士對待,獲得釋放並轉入志願兵部隊後也依然如此。對於軍官們的爭論,埃里克是無權插話的,而跟他同一個醫療營帳的青壯年軍官則走上前去向將軍敬禮並開始問詢基本情況。也就在他們爭吵暫停的這段時間,另一隻徒步行軍的隊伍從後方走來,隊伍中的士兵個頭參差不齊,裝備也是如此。一些人戴著蘇軍的1940式鋼盔,並在正面塗上了白色的波蘭鷹徽,另一些人戴著英軍的平頂鋼盔,還有人戴著法國、波蘭軍隊共有的老裝備亞德里安盔,它們正面塗刷著紅色的波蘭鷹。與頭盔一樣,這些波蘭士兵的軍服和武器也是五花八門,這充分顯現了波蘭軍隊艱難曲折而又複雜的重建歷程——蘇德兩國於1939年擊敗並瓜分波蘭後,一部分波蘭軍人逃往西方,他們在法國和英國政府幫助下組建了流亡部隊,而那些淪為蘇軍戰俘並且活到了蘇德戰爭爆發的也重獲自由並在蘇軍幫助下組建了部隊,但蘇聯只負責他們的給養,作戰裝備由英國提供,只有那些接受蘇軍直接指揮的波蘭軍人才得以裝備蘇制武器。

剛一開始,這支波軍部隊看起來是疲憊而失落的,向北行軍也即意味著增援防線並給盟軍主力部隊擔當後衛,等到他們有人認出了德軍志願兵部隊鋼盔上不帶萬字元的傳統「德國鷹」,情況很快發生了變化,整支隊伍的士氣非常神奇的振奮起來。在軍官的帶領下,士兵們唱起了《波蘭絕不滅亡》,這支已經有近150年歷史的戰歌激勵著一代又一代波蘭戰士為了生存、自由和信仰而戰,並在1926年被定為波蘭國歌。

迎著肆虐的風雪,波軍士兵們一個個高昂著腦袋、伸長了脖子,以閱兵的姿態從停在路邊的德國志願部隊側旁走過,歌曲一遍唱完了又接著唱一邊,而《波蘭絕不滅亡》這首曲子也伴隨著波蘭這個國家敗亡、重建、敗亡、重建的曲折過程而成為在歐洲最耳熟能詳的曲子之一。

對方不是挑釁卻勝過挑釁的舉動,讓原本神情茫然的德國志願者紛紛面露詫異之色,他們也許不了解這些波蘭人對蘇聯的憎恨(這不僅僅是一個背後捅刀的鄰居,而是長期以來恃強凌弱、多次參與對波蘭的瓜分之宿敵,而在1939年佔領波蘭東部的行動中,蘇軍屠殺戰俘的惡劣舉動在二戰尚未結束時就已經臭名昭著了),但在戰俘營里的屈辱生涯能讓德國軍人理解這種困境中逆向生長的旺盛鬥志。

等到這支波軍部隊從近處走過,他們的隊首已經隱入了茫茫風雪之中。過了好一會兒,站在原地的三名德國軍官終於回過神來,尤其兩名剛剛還在爭吵的軍官臉色都平靜下來,他們三人低聲商量了幾分鐘,在低溫對傷員們造成二次傷害之前,佩戴中校領章的軍官轉身回步兵縱隊那邊,而傷未痊癒的青年軍官也回過頭來對周圍的傷員們大聲說道:「這雖不是我們的戰爭,對面卻是我們的敵人。留給我們的道路只有兩條,挺起胸膛戰鬥或坐在爐邊等死。諸位!與其在煎熬中等待盟國軍隊把我們撤走,不如跟我們的同伴和戰友一起打這場光榮而驕傲的後衛戰。如何?」

最後一句「如何」竭盡所能地拔高了音量,以至於尾音有些破散,但在風雪襲面的環境下,這點細微的瑕疵根本無關痛癢,剛剛目睹波蘭軍人高唱國歌奔赴戰場的情景,在場的德國志願兵們莫不熱血沸騰,而且這位德國軍官所說的話也扎紮實實點到了他們心坎——除非運力足夠撤走野戰醫院所有的傷兵,盟軍肯定要優先撤離美軍、英軍和法軍傷員,而這樣一場敗退迅速的仗,失利一方留下成群傷員來不及撤走幾成定局。

傷員中有人大吼了一聲「好」,循聲看去,只見一名整天拄著拐杖的大個子傷員往前挪出一步,大義凌然地說:「算上我一個,雖然這雙腿走路不方便,上了陣地照樣能打得俄國佬找不著方向!」

「也算我一個!」另一名脖子以及左邊胳膊都纏著紗布的傷員說,「我腿腳無恙,一隻手也可以給兄弟們運彈藥。」

人是一種很容易受群體氣氛感染的動物,有同伴引領,周圍一大圈傷兵個個爭先恐後地報名參戰。此情此景,之前跟上級長官爭吵的德國軍官在隊伍前無言矗立,乘坐福特汽車前來的德國將軍亦原地轉向這群傷兵,以莊嚴的姿態向他們敬了一個傳統軍禮。

傷員們紛紛還以相同的軍禮,青年軍官亦轉過身來曲臂敬禮。在希特勒完全掌握軍隊控制權之前,多數國防軍官兵平日里仍選擇傳統軍禮,相對於充滿個人崇拜主義的舉手禮,這才是德國軍隊強盛的靈魂所在。

敬禮之後,青年軍官又回過身對傷員們說:「大家的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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