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揮毫,史詩畫卷堪落筆 第45章 黑暗會議

秋高氣爽的天氣本該是外出活動的好時節,可是在形勢動蕩的柏林,街頭道口卻只見荷槍實彈的武裝人員。交通要道、市政廣場以及重要建築物周圍,使用公路履帶的坦克和突擊炮無不處於高度戒備的臨戰狀態,更是給這沉悶而壓抑的氣氛增添了緊張之感。

如此場面對這個城市的居民來說並不陌生,只是幾個月前才好不容易熬過了外戰與內鬥的雙重煎熬,許多人還曾拖家帶口地遷往外地避難,現如今,他們再度陷入到了這紛雜的迷局之中,那種深深的失落或已凝結成無形的戾氣,籠罩在這個已久繁華的城市上空無法散去。

歷史有所同亦有所不同,與數月前的那場變故相比,如今控制柏林城區的既有貨真價實的職業軍人,也有頭戴圓形布帽、身穿黑色制服的所謂「治安管理員」,再加上受聘於政府的警務人員,這些人群之間看起來並不相熟,凝重的神態卻是出奇的一致——國防軍將領們的通電內容早已傳遍了大街小巷,一旦意識到自己需要與自小遵從的軍官團以及精銳而強大的戰鬥部隊相抗衡,士氣所受到的影響不難揣測。

在秋風的吹拂下,密布在城市上空的陰雲漸漸消散,和煦的陽光靜靜地照耀著或古樸、或現代、或典雅、或恢弘的建築。在整個城市的正中心位置,氣勢磅礴的帝國總理府在遠近相應的眾多建築中顯現出了十足的王者氣質,它從開工建設、落成使用到遭到蘇軍轟炸、重新修葺以及布設成為元首靈堂,短短數年的歷史已經見證了第三帝國巔峰時期的各種奇異波折。阿道夫·希特勒時代,這裡既是國家最高權力的絕對象徵,又反襯出國家迅速上升的實力與地位,來到這裡的外國官員和著名人士被它的輝煌折服,亦為它身後快速崛起的軍事帝國而驚嘆。時過境遷,由於見證了大獨裁者的隕落,又吸納了施佩勒等多名幸殉難者的遺憾與不甘,幽深的走廊和偏僻的房間總讓人覺得有種莫名的寒氣。後德意志第三帝國時代的首任政府總理魯道夫·赫斯雖然不是唯鬼神論者,而且大張旗鼓地率領政府各部駐留於此,但他仍然刻意選擇了一個遠離元首辦公室的房間作為自己的辦公場所,平日里在此辦公的時間也少之又少。在獲得「臨時國家元首」的任命之後,他便毫不猶豫地遷到了街對面的凱撒霍夫飯店。於是,整個總理府地區看起來依然是戒備森嚴的,但整個國家的重心卻已經悄然偏移了。

或許是陰謀者格外擔心自己也會陷入別人的陰謀之中,凱撒霍夫飯店三樓背朝威廉大街的會議室里,偌大的景觀式落地窗被厚重的窗帘所遮,華麗的吊燈取代了自然界的光源,加上聚集在紅木桌旁的人幾乎人手一支煙,以至於整個房間顯得格外的烏煙瘴氣。

「諸位,都講講各自的見解吧!我們現在不但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國家和民族的命運而戰!」顯然是對會議室里的沉悶氣氛感到不滿,赫斯用他那略顯沙啞的男中音說。在擔任政府總理期間,這位前國家副元首給人的印象總是西裝革履,儼然一副全身心地投入到單純行政工作的姿態,然而這註定只是假象。宣布擔任「臨時國家元首」的當天,赫斯穿起了久違的黃褐色制服——這身行頭也是當年阿道夫·希特勒的標誌性裝扮。

舊的黨衛隊制服固然能夠喚起納粹黨徒和部分官兵昔日的榮譽感,但弊端也是顯而易見的,維憲和反對獨裁成了以馮·博克為首的軍隊將領們最有力量的口號。

「我的元首,依我看來,我們現在需要做的就是『拖』,只要不讓博克的士兵進入柏林,用不了幾天,軍隊便會迫於蘇聯人的強大壓力而向我們妥協!我相信,即便是聯名通電的將領之中也有不少人是迫於形勢才暫時屈從於主謀人員的!」

坐在赫斯右手邊的陸軍元帥擁有一張特別瘦長的臉,黑白相間的頭髮梳理整齊,與在座的另外幾位將領相比,他衣裝上的佩飾要簡單得多,空空如也的領口也與其長期遠離前線有著莫大的關係。儘管赫斯的「臨時國家元首」身份正受到來自軍方的猛烈抨擊,各州邦政府也持觀望態度,他卻能夠非常親昵地稱呼其「我的元首」,這種諂媚的態度甚至引得在場的元帥們面露鄙夷的神色。

「凱特爾元帥說的固然不錯,但眼下博克已經從波蘭調集了兩支精銳的作戰部隊——第12和第17軍前來,這兩支部隊的總兵力加起來已經超過了十萬人,還有數百輛戰車,加之駐紮在本土北部的一些國防軍部隊也依舊聽命於國防部的指揮。可以想像,接下來兩天我們將承受極大的壓力,甚至可以說是決定命運的!令人遺憾的是,我們所控制的部隊大都是缺乏戰鬥能力的。若是正面交火,後果不難想像!」

再有兩個月就年滿六十歲的馮·維茨勒本元帥冷冰冰地「提醒」了對方,作為丹麥佔領軍司令,他已經從歸於自己指揮的部隊抽掉出4個步兵團和1個炮兵團前來鞏固柏林的防禦,然而這些作戰經驗不足的二線部隊根本無法和經歷了東線鏖戰的一線部隊相提並論,至於說那些以手槍和步槍為主要武器的「治安管理員」,上了戰場恐怕也只有當炮灰的份!

以長臉為外貌特色的威廉·凱特爾端著國防委員會代理主席的姿態:「以如今的形勢,誰先開第一槍,誰就得承擔內戰的歷史責任,成為國家和民族的罪人!越是這樣的對峙,越考驗雙方的耐性和毅力,這應該成為我們的優勢!」

「但願如此吧!」馮·維茨勒本元帥面無表情地說道。

赫斯瞧了瞧一言不發的老帥馮·倫德施泰特,儘管麾下有二十餘萬戰鬥經驗豐富的部隊,但這位英國佔領軍總司令此次並沒有帶來哪怕一兵一卒。當然了,他之所以選擇支持赫斯一方,被國防軍同僚們長期排除在軍事決策的核心圈之外才是主觀原因,而非個人的政治傾向。見對方仍沒有開口的意思,赫斯只好將目光放到馮·維茨勒本身上,語氣平和地問道:「那您的想法是……」

馮·維茨勒本並不避諱地說:「既然用武力來對抗武力是不現實的,何不暫且放棄臨時國家元首的稱號,或推舉一位擁有足夠聲望的人出任臨時總統,或組建一個臨時的決策委員會來頂替無法履行職責的國防委員會。這樣一來,軍隊沒有了反對的理由,自然要重新接受柏林的領導。等到局勢穩定下來了,我們再把那些不聽話的將領們一一解職,正式民選的時候,閣下再竟任國家總統,再由值得信賴之人擔當政府總理,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對於這個建議,在座之人看起來並不意外,或許他們心中早已經將各種可能的出路盤算了一遍。穿著黑色西服的威廉·弗里克最先回應說:「如果能保證一切在我們的控制之下,這確實是解決矛盾的一個辦法。可是我們的妥協和推不但會助長對手的氣勢,『率領軍隊成功維憲』這個噱頭也將讓馮·博克獲得巨大的個人聲望,不但軍隊會繼續支持他,在全民選舉的時候,大量的民眾也會把選票投給他。一個同樣令人失望的現實是:短期之內我們根本無法越過國防部對軍隊將領實施大規模的調整,更不可能將這位國防部長免職!」

「我們從一開始就低估了這位國防部長!」敬陪末座的陸軍上將、前最高統帥部作戰部長約德爾接著弗里克的話說,「他的個人聲望本不足以獲得如此多將領的支持,『維憲』這個口號真是很要命!我覺得與其避讓,不如孤注一擲,宣布馮·博克等將領為叛國者,同時暗中削減前線的物資供應!」

「上帝啊,你瘋了嗎?」馮·維茨勒本叫了起來,「這會害死數以十萬計的德國軍人,甚至將好不容易到手的勝利丟還給俄國人!」

約德爾倒是沒有一點怯意,「元帥,我說了這是孤注一擲的辦法!若是我們輸掉了這場比賽,在座每一位,甚至包括臨時元首閣下,就算能夠保住性命,餘生也會過得凄慘落魄。與其如此,何妨犧牲一部分人換取明天的輝煌?再說了,蘇俄軍隊已經元氣盡失,他們充其量也就是將我們逐回到舊的邊界,等我們掌控了局勢,打敗俄國的功績將奠定諸位在德國歷史上的顯赫位置!」

赫斯沉默著,凱特爾眼神中有憧憬也有憂慮,維茨勒本的憤怒顯得很無力,弗里克則是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裡。

過了好一會兒,在軍隊算得上資歷最老的馮·倫德施泰特終於開口了:「也許我們將成為國家的罪人、歷史的罪人,也許我們本該知足地再各自的位置上本分工作,但既然我們今天都坐在了這裡,便沒有多少選擇的餘地了……願上帝寬恕我們的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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