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揮毫,史詩畫卷堪落筆 第32章 迷局之遐思

夜深了,聽著浪濤拍擊海岸的聲音,羅根木然地望著天花板,大腦中不斷閃過關於歷史與現實的種種想法,一時間卻又理不出個頭緒來。尤其是卡爾斯沉穩姿態背後所隱藏的不安,更是讓他心中隱隱地感到憂慮:魏瑪模式消除了極端的獨裁主義,可群策群力的國防委員會如今卻成了無形的金剛圈,他們循規蹈矩的觀念與言論亦是可怕的緊箍咒。

令羅根倍感惋惜的根源所在並非德國空軍總司令的軍職與權力,更不是單純的個人前途,而是這場戰爭、這支軍隊的最終命運。如果說獨裁主義取代魏瑪體制順應了時勢,魏瑪體製取代獨裁主義又再次推動了歷史進步,那麼也許這種輪迴不應該就此結束。

「也許吧……」羅根沉沉地嘆了一聲,窗外,光線漸亮。

兩日後,郵遞員給艾薇兒送來了一封看似普通的電報。在對照約定的暗語進行轉譯之後,艾薇兒告訴羅根:祖父約他在巴黎會面。

從威廉·弗里克手中接走艾薇兒已經快有一個月的時間,這幾個星期羅根不僅享受到了別樣的曼妙,亦在不斷的揣測中吊足了自己的胃口。得到這個消息,他幾乎迫不及待地踏上前往巴黎的行程,但在艾薇兒的提醒下,他還是先到聖納澤爾港探望了卡爾斯及其麾下的眾將領。望著沙恩霍斯特級戰列艦那修長雄武的身軀,他在心中默默祈禱:但願這不是自己最後一次目睹它的英姿!

離開聖納澤爾,羅根和艾薇兒並沒有直接前往巴黎,而是沿著法國西部和北部的海岸線小步邁進,每到一座城市,他們必然要花上半天時間參觀名勝古迹,好讓這個行程看起來只是小兩口的親密假期。如此一來,在接到電報的第六天,他們才慢悠悠地抵達了享譽世界的藝術之都,巴黎!

此時此刻,艾菲爾鐵塔上依然懸掛著醒目的德國旗幟,但獨裁者鍾愛的萬字元僅僅作為國社黨的黨派標誌予以保留,德國的國旗、軍旗大致恢複到了魏瑪時期的樣式——與德意志第二帝國的設置基本相同,以至於民間流傳著不少關於皇室復辟的傳聞。且不論如今的高級將領之中依然嚮往德皇時代的人有多少,末代皇帝威廉二世已經撒手人寰,其繼承者卻又是個優柔寡斷的平庸之輩,沒有人會指望這些舊皇室成員能夠帶領德國攀上新的巔峰。

羅根與德國前內政部長的再次會面是在巴黎大歌劇院的一間貴賓包廂中完成的。當時上演的是《卡德摩斯與赫耳彌俄涅》,一部創作於18世紀的抒情悲劇。站在任何一個角度,這場戰爭中的法國都是個巨大的悲劇,但幾乎座無虛席的歌劇院中,德國軍人和他們的女伴只佔了大約三分之一,其餘衣著鮮艷、對法語歌劇忘情投入的,身份不難揣測!

「元帥閣下,許久不見,似乎瘦了一些呢!」弗里克穿著一身黑色的禮服,一如羅根頭次在柏林的帝國總理府見到他時略顯疲憊,看似暗淡的眼神卻蘊藏著深厚的內涵。

為了避免引起人們注意,羅根只穿了空軍上校的軍服,領口沒有佩戴任何勳章。他輕輕摩挲著自己的軍帽,壓抑著心中的強烈好奇,故作淡定地說道:「就體重而言,這兩個星期是其實是略有增加的!話說回來,還要感謝艾薇兒的周到照顧!」

「找到愛情的感覺啦?」弗里克以一臉慈祥的笑容看著羅根和他身旁的艾薇兒,彷彿隨時準備好要為眼前的這對新人主婚。

雖然內心底有所動搖,但羅根還未決定改變自己的婚姻觀念。至於愛情的感覺,他倒是覺得有些迷亂——多琳的清秀面容仍時不時出現在夢境當中,對露西的虧欠之感也還沒有完全消失。

不經意間,感覺艾薇兒緊緊摟著自己的手臂,卻頭一次產生了難堪重負之感。

或許察覺到了羅根的不自然,或許只是有意迴避年輕人的親密舉動,弗里克將目光轉向舞台,但交談並沒有就此中止。他以德語輕緩地問道:「暫時遠離了前線,元帥是否對自己的人生作了新的規劃?」

說到自己的人生,羅根心中的迷茫恐怕更甚於愛情觀。儘管失去了空軍總司令的職位,但他至今並不後悔在關鍵時刻做出的抉擇——他堅信,若是希姆萊及其黨羽當權,德國的災難只會來得更加深重。

在足足四五分鐘的時間裡,羅根只是盯著舞台上穿著傳統服裝的演員們,末了,他回答道:「我站在十字路口,等著星光的指引!」

半分鐘之後,弗里克平靜地說:「星光只在夜間出現!」

隔了基本相同的時間,羅根說:「黑夜已經到來了吧!」

弗里克不緊不慢地說道:「是的!夜幕下,人們正在迷失方向!」

羅根將自己長久的好奇與疑惑全部凝結在了一個極其簡單的問題里:「在您看來……誰能為我們指路?」

「某人!」弗里克給出了一個看起來不是答案的答案——某人,也就是說答案確實存在著。

羅根醍醐灌頂一般想到了魯道夫·赫斯,當今的內閣總理和國社黨領袖。從一文不名的副元首到國家的內政首腦,他無疑是軍政之爭的意外獲益者,但如果說這一切就能夠滿足他的慾望,那麼歷史上的赫斯恐怕不會有出走英倫的驚世之舉。再者,赫斯一直被盟軍關押到了1987年並最終自縊而死,試想一下,在格局已然穩固的情況下,盟軍如何會將一個神志有問題的人嚴密關押近半個世紀?

「您相信『使命說』嗎?」弗里克反過來問。

「使命?」羅根想了一會兒,「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不是么?」

「有些人註定為國家和民族而生,就像是德意志歷史上最偉大的元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弗里克刻意壓低了聲音,由於自上而下的影響,在如今的德國,「元首」已經成為一個較為敏感的話題。「蓋世太保」雖然遭到了徹底的改組,但秘密警察的職責卻沒有消失,幾個月來,已經有不少人因為政治原因被抓進監獄。當然了,他們被扣上的罪名要麼是「叛國」,要麼是「散播謠言」,絕不會有人僅僅因為「懷舊」而被關押。

聽到弗里克說出這句話來,羅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推測:如果說德國平靜的表面下暗流洶湧,那麼最大的推力便來自於毫無軍權的「政府執行者」——魯道夫·赫斯!當初元首意外暴斃,若不是希姆萊出於自身的巨大野心而謀求高位,若不是陸軍元帥們因為戰事發展而心生不滿,赫斯理應成為這個帝國的新任元首,享受至高無上的獨裁地位!

想到這裡,羅根愈發覺得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以勃勞希奇為首的軍隊將領選擇赫斯作為過渡政府的總理,確實最大限度地減弱了來自黨衛隊的阻力,甚至在極短的時間內吸收了武裝黨衛隊的精銳作戰部隊,並將國社黨和黨衛隊的規模大幅縮減,但他們在做出決定的同時也為自己留下來巨大的隱患——也許當初勃勞希奇等人已經考慮到了這一點,所以沒有給予赫斯分毫的軍權,內政外交事務也是以多人組成的「國家政治委員會」進行決策,但越是如此,赫斯越不會心甘情願地呆在現有的位置上!

隨著思路的逐漸清晰,一出充斥著陰謀與殺戮的劇目已經從黑暗中露出了端倪。毫無疑問,不論是哪一方最終贏得勝利,這個過程都將是血腥而殘暴的,幾個月前的那一幕幕又浮現在眼前,但羅根並沒有初上戰場時的心驚肉跳之感,他更關心的是這場變革所帶來的後果,以及自己應該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見弗里克一副深沉的姿態,羅根以退為進地說:「經過這幾個星期的休假,我覺得爭權奪利的生活並不是我想要的!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和艾薇兒一起去環遊世界!」

這話果然讓弗里克挪了挪自己的身子,側過頭來以長輩的口吻說:「當一個國家站在自己的十字路口時,每個人都應該問問自己,問自己能夠為國家做些什麼,而不是一味的逃避!漢斯……你是整個德國最富有才華的軍人,我們每一個人都對你充滿了期望,難道你是個被對手一拳擊倒就不敢再爬起來的懦夫嗎?如果那樣的話,艾薇兒真是看錯了人!」

昏暗的包廂中,羅根清楚地感受到了來自弗里克的氣勢,這絕非一個安於在鄉村田園頤養天年的老者,重新點燃他野心的,會是帝國內閣總理的承諾么?

「國家英雄——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艾薇兒從看到宣傳畫的那一刻起就深深愛上了一位國家英雄。他英姿勃發,陽剛帥氣,更重要的是,他有著常人無法企及的膽量與謀略!難道,這些都只是假象?」弗里克用平和的語氣說著,但是人都聽得出來,他的情緒一點都不平靜。

「可我已經不能調動一兵一卒了!」羅根故意哀嘆說。

弗里克搖頭道:「不,漢斯,你忽略了你的影響,你是每一位年輕軍官的偶像,你在士兵中間有著無與倫比的號召力,而且……德國空降部隊仍然效忠於你……你是他們的靈魂所在!」

持續好幾分鐘的沉默,讓這包廂陷入到一種壓抑的氣氛當中。順理成章的,羅根「想通」了,殷切地問道:「那麼……我能夠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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