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烽煙蔽日處,且看馬如龍 第三三七章 浮華一夢

合不合情理只是其次,關鍵是,現在這仗已經輸了,如果不想死在這裡,就得趕緊找個退路了。

退路的確有,青州軍處心積慮,雷霆一擊,但終究兵力有限,不可能把所有的路都給封死。從河山之間,向西逃亡是一條路,另外一條路則是水路。

西邊那條路不算好,丘陵密布不說,而且還很狹窄,對三萬人來說,數百步寬的通道,確實算得上狹窄,幾千人往這裡一涌,也就擠住了。

光是擠住動不了也就算了,要命的是,這個通道完全處于山上強弓的覆蓋之下!飛蝗般的箭雨一波接著一波,也不知什麼時候是個盡頭,把這條通道完全變成了死亡通道。

當然,再怎麼危險,也擋不住敗兵們努力逃出生天的決心。

苦苦熬了整夜,卻在曙光剛剛降臨時,遭到了這樣突如其來的雷霆一擊,又遲遲得不到正確的指引,疲累交加的兗州軍早已士氣全無了。

羽林軍山洪海嘯般的戰號聲,震得大河都在顫抖;

排山倒海的攻勢,直欲令大河倒流,沛然不可抵擋;

頭頂落下的箭雨也是無窮無盡。

黃忠指揮下的弓箭手,有著極高的戰術素養,儘管山下人山人海,擠得水泄不通,隨便什麼人都是箭無虛發的神箭手,可他們的遠距離拋射,卻並非無目的漫射,而是有準繩的。

被黃忠選作目標的,往往都是那些有威望,有能力的將校,他們努力的指揮著士兵,試圖恢複一部分秩序。

在這些人的努力下,一些區域漸漸有了恢複秩序的跡象,正是因為這樣,他們才吸引了黃忠的注意力,招致了殺身之禍。

五百強弓準確的覆蓋下來,在擁擠的人潮之中,強行製造出了一片又一片的死亡地帶。這個區域不算太大,方圓不過十幾步,可效率卻很高,很少有人能在這樣的覆蓋射擊下倖存,就算運氣好,在死亡線上走過一遭之後,也會徹底失去鬥志。

就這樣,劉岱得出了大勢已去的結論,並且打消了混在大隊人馬之中逃亡的念頭。

他眯著眼睛,向河面上眺望了片刻,而後斷然下定了決心:「來人,護送諸君去碼頭!」

「主公,您不能走,不能走啊!」王彧大驚,眼下敗象已現,但還沒到徹底放棄的時候。

野戰敗了,可還有城在!

于禁、黃忠都是輕裝而來,不可能帶有攻城器械,己方大可以在城下收攏敗軍,倚城作戰。實在不行,也可以放棄城外的敗兵,任他們逃亡,集結嫡系部隊,專心守城。

如果就這麼上船逃跑,那這三萬大軍就算是徹底交代了,河北的局勢說不定都會受到牽連。一發動全局,毫無疑問,劉岱這一環若破,肯定會引起連鎖反應!

急切之間,王彧無暇深思,但他可以確定,如果王羽最後贏得了河北大戰的勝利,今天這一戰,肯定是最重要的轉折!

「王羽置青州安危於不顧,傾巢出動,顯然是局勢緊迫,故而才作此亡命一搏之舉……我軍若能堅守城池,拖住青州羽林的主力,未必沒有反敗為勝的機會。何況,王羽此子素有睚眥必報之名,刀兵既起,便難入鞘,若讓王羽得了勢,主公就算跳過眼前,將來又如何自處,主公,請務必三思啊!」

王彧一邊高聲勸諫,一邊用眼神向一眾名士求助,這些人在具體的軍事問題上只會夸夸其談,但在戰略方面,還是有一定眼光的,不會看不出這其中的利弊。

看著王彧,劉岱面沉似水,眼神陰鬱。

王彧的話有道理,是敗中求勝的唯一途徑。不過,犧牲自己,成全別人,然後再冠以顧全大局的名義,這種事他經歷過很多,但從來都是被成全的那個,而不是被犧牲的。

帶著一群敗兵死守孤城,這是君主應該做的事嗎?

笑話!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劉岱可沒興趣賺取這種名聲,那是粗鄙的武人,亡命之徒才會做的事。

但王彧把話說開了,他一時也不好駁斥,否則就顯得太膽小,太沒有魄力,太不懂得顧全大局了。好在他也是飽經世故的,倒不至於被這種小場面難倒。

他目光一轉,落到了王考臉上,意存問詢。

「一發動全身,南線之敗,很可能動搖了圍剿國賊的大好局面,文彥言之成理,不過……」王考也是老狐狸了,哪裡還看不出,劉岱沒膽子留下?用眼神詢問自己,就是想讓自己給他找個台階下呢!

話鋒一轉,老頭慨然道:「公乃是漢室宗親,朝廷柱石,天下眾望所歸,若是有個萬一,天下必為之震動!公斷不可自處險地,然則茌平亦不能不守,考不才,若公山不棄,願代行使命,留守此城,與此城共存亡!公當速去,重整兵馬,再來救援。」

王彧的眼睛一下瞪圓了。

他也是世家出身的名士,對官場的道道再了解不過了。別看王考說的大義凜然,但潛台詞卻是在反將自己一軍,就是在幫劉岱找借口脫身而已。

想想看,老頭既不懂軍略,在軍中也沒什麼威望,年紀更是一大把,讓他留守,那不是扯淡嗎?就算他沒幫劉岱這個忙,劉岱也不會讓他這麼做的。

接下來,只要劉岱隨便表個態,其他人就知道怎麼做了,毫無疑問,這擔子最後肯定會落到自己這個始作俑者的身上。

果然,王考話音剛落,劉岱就皺起了眉頭,高聲道:「文祖小覷孤乎?當年光武率孤軍困守昆陽,面對王莽四十萬大軍亦不氣餒,奮然一戰,大破王莽,力挽乾坤,這才保得漢祚不絕。孤才略不如先人,但心志卻不輸於人,怎有棄城而去,令友人相代的道理?」

王彧的心中一陣悲涼,劉岱這句話,前面是抒情,後面點關鍵,不能讓友人相代,屬下就沒問題里了唄。這已經不是暗示了,而是直截了當的提點,名士們再遲鈍,再受了驚嚇,也知道該怎麼對答。

王彧自己倒是不怕犧牲,只要有價值,自己這條命不是不能捨棄,可這樣的犧牲有價值嗎?

茌平不是雄城,想守住城池,靠的不是地利,而是眾志成城!主帥與全軍共生死,將士們才有主心骨,主帥自己先溜了,那誰還犯傻啊?

城外殺過來的可是名震天下的青州軍!

思緒起伏間,忽聽有人提及自己的名字,王彧茫然抬起頭來,卻見說話的是劉劭,此人正極力抬高劉岱的重要性,及王彧的智略。劉岱雖然還在推辭,但時間緊急,這場秀顯然已經到了尾聲,不出意料的話,自己馬上就要被點名了。

「文彥,諸君的意見也很有道理,不如這樣,你且代孤守城……」劉岱城府雖深,可眼下的鋪墊確實有些不太夠,所以他面子上多少有些掛不住,說話時,神情有些不自然,眼神也在飄忽,一直不肯與王彧對視。

就在這時,他突然看到了什麼,語調一挑而高,帶了一絲喜氣:「文彥是文臣,雖有智略,但守城卻是力有不逮,正好,齊校尉也退下來了,你二人既有謀,亦有勇,卻是天作之合。」驚喜之下,劉岱多少有些慌不擇言,連天作之合都冒出來了。

劉岱轉頭看時,正見齊成帶著百多殘兵,正往城門退來。他的頭盔丟了,甲胄破損了好幾處,肩膀背後還插著一支羽箭,頭臉上全是血跡,一看就知道是經歷了場血戰。

真難得劉公山能認得出他來……王彧心裡冒出來的,居然是這麼個不挨邊的念頭。

得到了劉岱的召喚,齊成興沖沖就上來了,連肩胛上的箭,都沒讓人拔。

「齊將軍勇武過人,當年的英布亦不外如是啊。」劉岱贊道。

齊成心下大喜,面上卻不露聲色,忍疼抱拳道:「敗軍之將,愧對主公。」

「無妨。」劉岱擺擺手,羽林軍越來越近了,他現在沒工夫多做鋪墊,能搞個先揚後抑就已經很對得起對方了,不過區區地方豪強之子而已……

他快速的將局勢分析了一遍,然後鄭重其事的說道:「這項重任,就交給你了!務必與文彥同心協力,建此奇功,切記,切記!」

說罷,也不等齊成回答,他向王彧略一頷首示意,轉身下城,往碼頭去了。名士們也不多說,匆匆而行,緊隨其後,再後則是一眾親衛,轉眼間,城頭就只剩下目瞪口呆的齊成,和慘然而笑的王彧二人,空蕩蕩的,與城下的擁擠景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王……主簿,主公到底是……」齊成確實是打算回來幫忙守城的,富貴險中求么。但他沒想到,險是有了,富貴卻溜了,劉岱跑了,而且還帶著他嫡系的幾千人——無論外面打得如何慘烈,那幾千親衛都一直在城裡沒動,所以齊成才認為守城有可為,結果……

他這句廢話最終也沒說完,最後化成了一聲苦笑,看看木然發愣的王彧,他探手到背後,狠狠發力,折斷了箭桿,轉身就要下城。

大難臨頭,還是各自掙命罷!

身後突然傳來了王彧的一聲慘笑:「去濮陽重整旗鼓?吃一塹,怎地還不長一智?最終還是盡中了人家的算計,痴耶?愚耶?罷罷罷,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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