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地天泰 第705章 美洲淘金熱

朱和至返國的消息很快就在大小報紙上傳開。各種第一人稱視角的遊記紛紛刊行,朱和至本人的工作日記中有大量篇幅都是「本日無事」,但並不妨礙它成為書商們的搶手貨,最終以千字三千兩鈔票的價格被人買斷。

隨行護衛、醫官、通事、書吏,也跟著寫了大量旅行見聞,甚至連不通文墨的水手都通過口述的方式,收穫了不少的額外收益。

「能種糧食的地,就要說土地肥沃;種不了糧食的地,就要說下面有金礦!」禮部為這次大宣傳定下了基調。

於是美洲在大明人或真或假的傳述中,就成了一個到處都是良田美地,金銀遍地的神仙之地。

「土地肥沃與否不知道,但用腳趾頭想想,要種地何必去那麼遠?河套、海西的地還不夠好么?不過若說金子,那是真的有!我姨夫家的表兄就在東荊府撿到了一塊狗頭金,足足有六十斤重!這麼大個!」

茶館裡,一個老茶客比手畫腳,一臉凝重地比划出那塊狗頭金的大小。

世人所謂的狗頭金,因為形似狗頭而得名。

這種金子不同於金礦石和沙金,多是天外隕石富含黃金,極為罕見。在宋人沈括的《夢溪筆談》里就記錄了這麼個故事。因為與天上的星星扯上了關係,所以狗頭金並不只是金子本身值錢,更是因為「來自天上的金子」值錢。

實際上此人也是道聽途說,哪裡見過真的狗頭金。

至於被他比划出有人頭那麼大的狗頭金,重達五六十斤,更是近乎天方夜譚。

不過茶館本就是吹牛不上稅的地方,若是人人都一本正經如同寫畢業論文一般,還有什麼樂趣?是以眾多茶客紛紛掩口而笑,等人出來抬杠。

果不其然,又有一個茶客出聲道:「張掌柜說得也太過了些,美洲若真能撿到這麼大的金子,誰還幹活?都漫山遍野找金子去了!」

之前那張掌柜開著一家胭脂鋪,從蘇州等地進貨。如今又有一種台灣產的「香水」,以酒精與花露製成,香氣沁入體內,經久不散,十分搶手。本著這條貨源,張掌柜著實賺了許多鈔票,雖然還是常來這家茶館喝茶,口氣卻大了許多,不願見人與他唱反調。

何況今日他並不是信口胡謅逗個樂子,而是實打實炫耀自己見識廣博,哪裡肯讓人打臉?

「美洲這地界只有土人。他們要了金子啥也買不到,自己又不能吃,要了何用?扔在路旁也就和石頭一樣罷了!」張掌柜扯著脖子頂了回去。

那人脖頸一縮,知道張掌柜說得有理。物以稀為貴,大明重黃金白銀,那是因為黃金白銀本來就不多。為啥三錢銀子一斤鐵?就是因為鐵多啊!一樣的道理,若是美洲遍地是黃金,也就跟大明的鐵一樣賤了。

「就算是美洲,也不可能有六十斤的狗頭金扔那讓人撿。這麼大個兒,抱回去壓醬菜罈子也好啊!」那人退了一步,回到自己的基本立場,對六十斤狗頭金的存在提出質疑。

這若是讓他質疑成功豈不是被打了臉?眼看眾茶友們紛紛點頭,之前欽羨的目光漸漸消散,張掌柜連忙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你去過美洲么?就知道土人吃醬菜?」

「可不就是!說不定美洲土人嫌這六十斤的狗頭金太小,用的都是百來斤的狗頭金壓醬菜罈子!」有好事者跟著起鬨,引得滿堂大笑。

張掌柜剛剛營造出的正經氣氛蕩然無存,不由面紅耳赤,道:「看來還真有人不信!無妨,再過兩個月,我那姨夫家的表兄也就該到天津了。到時候我去跟他說,讓他把金子拿來讓老哥們開開眼。」

「那是再好不過了,就怕你沒那麼大的面子。」之前人陰陽怪氣道。

張掌柜一時熱血沖頭,道:「我張某人面子不大,要借這麼塊金子卻也不難!」

「到時候拿不出來又如何?」

「我張某人再不進這茶館半步!」張掌柜大聲道。

「好!若你真能拿出來讓大家看,我老唐也再不來這茶館礙您的眼!」那人跟著下了賭注。

茶館老闆一聽,急了,連忙笑呵呵出來打圓場:「我說您二位爺,說得好好的,怎地就立了這個約,無論誰贏誰輸,不都是砸小老兒的飯碗么?」

眾人鬨笑。那兩人也有些不好意思。

說起來這茶館並不是有多招人喜歡,桌子每每擦不幹凈,店裡也黯,茶葉不行,就連水都燒得有渣……但這就是家門口的茶館,幼年時就跟著爺爺來這兒喝茶聊天,增廣見聞,已經成了生活常態。若真說不來了,該去哪裡消磨時間?

「這樣,在場的爺們做個見證。都是街坊,贏了也別說什麼彩頭了。誰若輸了,就請大夥吃碗茶,抓把落花生,大傢伙樂呵樂呵也就過去了。如何?」茶館老闆這主意可謂一石二鳥,即拉著老主顧不肯放,還給自己招徠了生意。他自己說完都心花怒放,讚歎自己實在太有才了。

「行!這裡有一個算一個,兩個月後大夥來吃茶。」張掌柜看了那老唐一眼,道:「難得唐兄請客,可別駁了人家面子。」

老唐嘿嘿一笑:「還不知道誰會鈔呢!」他端起茶碗裝作喝茶,卻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茶碗已經空了。老唐出聲叫道:「哎哎,金茶壺,你又躲懶去了?這兒的茶水給摻上啊!」

金茶壺正聽得有趣,被人這麼一叫方才反應過來,急急忙忙跑了過去,卻還是沒躲過老闆的巴掌,一個踉蹌差點摔倒,惹得眾人紛紛大笑。

張老闆卻笑得心事重重。

以他今日的身家,別說請這二三十人吃碗茶,就算是吃頓流水席也不打緊。

關鍵問題,在於面子!

張老闆自己也有些心虛。當日他聽親戚說起這位表兄的家書時,就有些覺得不可思議,但都是自家親戚,難道跟老唐一樣不上路么?今日圖嘴上過癮,說得如此確鑿,若是另有誤傳,自己面子往哪裡擱?

——還是先去姨夫家問問。

張老闆出了茶館,徑直往自家姨夫家去了。他見了姨夫,開口就說了這狗頭金的事,想請姨夫幫著說話,親眼見識一番。

誰知道他那姨夫卻有些不爽利,支吾道:「人常道財不可露白,這麼大塊金子哪裡能夠隨便給人看的?」

「姨夫,都是自家人,哪裡需要這樣提防著?」張掌柜不悅道。

「你若是要看倒也無妨,我是怕你在外面許了人來看。」姨夫顯然很了解張掌柜的為人,事先堵死了後路。

張掌柜心中一冷,暗道:我非但要給外人看,而且還要讓茶館裡人看呢!如此想想真是可能招徠禍事。

從姨夫家出來,張掌柜悶悶不樂,雖然還是每日里都去茶館喝茶,但隨著海船到來的日子一天天臨近,他的心事也就越重。本指望眾人厭倦了這個談資,一如既往跟著報紙轉換風頭,哪知如今的報紙也是反覆說些美洲開出黃金礦脈的事,張掌柜和老唐的賭約幾乎每天都要在茶館裡被人說上幾十次。

隆景六年十月,從美洲回來的大船終於在天津靠岸了。

張掌柜一連數日去茶館都能碰上熟人問他:「掌柜的,什麼時候能看到人頭大的狗頭金?」

「快了快了,等表兄回來吧。」張掌柜只能硬著頭皮敷衍道。

還好老唐是個厚道人,沒再當眾讓他難堪,這也讓張掌柜頗為感念。

終於到了十一月頭上,張掌柜姨夫家的表兄終於回到了京師家中。照規矩,親戚也有遠近,人家剛回家是不方便去打擾的,但張掌柜實在忍不住了,提了點糕點水果便去拜門,想先親眼看看那狗頭金,也算定定心。

「那塊金子啊?」表兄道:「也不知怎麼讓人知道的。船剛到日本,就被朝廷的官人買去了。」

「買去了?」張掌柜心中忐忑:這可是說不清了。

「是啊,朝廷用等分量的純金買去的。」表兄道:「從金子來說,狗頭金質地不純,裡面雜了許多東西,朝廷買用純金買算是厚道的。」他嘆了口氣,道:「不過金子再貴也總有個價,這麼大的狗頭金卻是世所罕見,要不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我未必不會回絕那些官人。」

表兄見張展櫃面露疑色,突然顯露出得意神色,道:「他們說是為了明年給皇帝賀壽,這狗頭金是美洲的特產,還算是我主動進獻的。」

張掌柜一聽這話,道:「這樣也好,省得放在家裡也不安心。朝廷可給憑證么?表兄可別被人騙了。」

「給,不給憑證我怎肯給他?」他那表兄道:「非但給了憑證,還有這張請柬,是請我去吃皇帝的壽酒呢!」

從唐朝開始,耄耋老者就是天子壽宴上的最佳配角。天上的壽星再保佑,也不如人間的老壽星來增添喜慶。朱慈烺與崇禎的生日靠得非常近,所以朝廷改元換歷之後,聖壽千秋並在一起,取了唐時舊名「天長」二字,將二月初一定為天長節,以此喻示皇帝、太上皇帝,以及大明帝國都能天長地久。

張掌柜展開請柬,看這上好紙面上果然鍍金大字、鮮紅官印,全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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