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門拉開的聲音驚醒了陳夫人,不,現在不能叫陳夫人了,她是陳阿李,夫家姓陳,娘家姓李,戴罪之婦,俗名之稱。
身邊卧榻空空,炭火早已經滅了,觸手一片冰涼。
陳阿李猛地起身。
「丹娘。」她喊道,聲音裡帶著幾分驚恐。
當獲罪被抄家罪三族的時候,族裡有些婦人承受不了這個變故上吊自盡了,雖然丹娘一直安靜的跟著自己,但她還是害怕,害怕丹娘也……
她抬頭看牆上。
一張弓掛在灰白的土牆上。
「母親。」
門外傳來清脆的聲音。
有人從門外探身,帶來了一陣寒氣。
穿著粗布舊襖的陳丹娘眉眼含笑。
「下雪了。」
唰拉拉的聲音很快將這間大院子里其他屋子的人驚醒了。
一家家人走出來,看著陳阿李和陳丹娘在院子里掃雪。
雪厚厚的一層,母女二人的頭上已經冒出一層汗。
「三嫂,我來吧。」一個男子便說道,剛要邁步就被身邊的婦人拉住。
「家裡的柴還沒劈呢。」婦人一臉不悅的說道,「快去劈柴。」
男人面色尷尬。
「也不急這一時。」他說道。
婦人瞪眼。
「一時的造孽,這柴就要我們劈一輩子了。」她說道,帶著怨憤。
男人低下頭不說話了。
大院子的各個屋子裡的人走出來,看了眼,便各自而去,並沒有人上前幫忙掃雪。
陳阿李母女似乎並沒有看到,依舊認真的掃雪,門前,院子里,連牆角的雞舍都沒漏過。
「丹娘,累了就歇息一下。」陳阿李說道。
陳丹娘搖頭,將雪在樹下堆起來,又端詳一刻想到什麼跑開了。
「丹娘?」陳阿李喚道,「別用手玩雪,會凍壞的。」
「沒事。」陳丹娘說道,一面將雪滾成一個圓球。
「十九妹妹。」
門外傳來喊聲。
陳阿李扭頭看去,見一個年輕人疾步走進來,手裡還拿著鐵鍬。
「十六郎啊。」她微微一笑喚道。
陳十六郎先沖陳阿李施禮,再將手中的鐵鍬拿正。
「伯母,妹妹,你們且歇息,我來掃雪吧。」他說道。
陳阿李沒有客氣,站在了一邊。
「你家掃完了?」她一面問道,「你母親的病好些了沒?」
陳十六郎一一答了,動作嫻熟的將院子里門前的殘雪掃凈。
「十六哥哥,幫我堆個雪。」陳丹娘在另一邊喊道。
「別鬧你哥哥,天這麼冷。」陳阿李忙說道。
陳十六郎已經笑著過去了,很快幫陳丹娘在院子里堆起一個大阿福來,兄妹二人又尋了蘿蔔根樹枝做了裝飾。
「真好看。」陳丹娘笑著拍手說道。
「好了快進去吧。」陳十六郎看著她凍的發紅的臉和手心疼的說道。
陳丹娘笑著點點頭。
有人從院門外走過,看到院子里的堆著的大阿福撇了撇嘴。
「把大家害的如此,還如此的高興,真是沒心沒肺。」她說道。
陳十六郎面上閃過一絲惱怒,要上前理論,被陳丹娘拉住。
「哥哥,這是凍瘡膏。」她說道,塞給陳十六郎一物,「是京城怡春堂的。」
怡春堂的凍瘡膏是專供西北軍營的,價格又奇高,就是在京城也很難買到。
陳十六郎微微驚訝但旋即釋然。
「是有人給我送來的。」陳丹娘給他解釋道,卻沒有說是誰。
陳十六郎也沒有問,又給陳丹娘塞回去。
「哥哥不怕凍,你拿著用。」他說道。
「堂姐們日常洗漱會凍手,你給姐姐們用。」陳丹娘說道。
陳十六郎便不推辭了,笑著沖陳阿李施禮。
「伯母我先回去了。」他說道。
陳阿李點點頭。
「十六哥哥你告訴祖父,我吃過飯去找他練箭。」陳丹娘說道。
陳十六郎說聲好這才拿著鐵鍬走出去了。
因為天冷堡里的人不多,但還是有幾個縮著身子走出來。
「這鬼天氣還要去看田,真是受罪。」他們說道,看到陳十六郎便停下腳,「十六郎,你管她們做什麼?」
「都是她們害得我們如今。」更有人氣道。
陳十六郎看著他們。
「宗族宗族,就是一榮皆榮,一損皆損,榮的時候不抱怨,損的時候又有何怨?」他說道。
幾人頓時面色不悅。
「他做了禍事累害宗族難道還說不得了?陳氏的榮又不是單單靠他榮起來的,但是卻是毀在他手裡。」
「因為這罪身,族中子弟前途全毀了,我們難道還要對他感恩戴德嗎?」
「別的不說,十六郎,你的婚事被退了,你這雙拿筆和書的手如今卻拿著鐵鍬下田做活,書都白讀了。」
大家恨恨說道。
陳十六郎垂目。
「讀書又不是為了科舉。」他說道,「怎麼能說是白讀。」
說著話又抬起頭。
「更況且,伯父做的事是伯父的事,怎麼能怨恨伯母和丹娘。」
「算了,我們比不上十六你心慈仁厚。」那幾人擺擺手說道。
陳十六郎抬腳邁步,走過去又停下來。
「更況且如果不是伯母和丹娘在,我們如今怎麼會在這裡。」
陳紹犯的是謀逆的大罪,罪及三族,他們應該被發配嶺南或者西北充軍等死,就像高凌波一家人那樣。
雖然看在太后的面子上,高家並沒有罪罰三族,而僅僅是罰了高凌波一族,但那一族可以說被掘根斷脈,徹底毀滅了。
而陳氏族人只是被抄沒了家產,發配去屯田,且發配之地就在衢州附近,各人妻子兒女皆在一起,只是搬出了大屋華宅,失去了店鋪肥田,脫去了錦衣玉冠,但在這屯田裡還是能夠吃飽穿暖,比起那些發配路上都能死去一半的境遇來說,可謂天上地下了。
要這樣說來,事情還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幾人愣了下,這難道是因為陳紹的妻女?
陳十六郎沒有再說話低著頭走開了。
陳十六郎家門前院子里已經掃完了,陳老太爺正在院子里打拳。
「你爹去山上看竹子了。」他說道。
陳十六郎忙應聲是,一面放下鐵鍬。
「我這就去。」他說道。
「吃過飯再去吧。」陳四夫人走出來說道。
幾個女兒走出來給他擺飯。
「母親,這是丹娘給的凍瘡膏。」陳十六郎說道,將膏藥遞給陳四夫人,一面拿起一塊炊餅,「我去替換父親回來。」
陳四夫人喊了幾聲,陳十六郎已經疾步出去了只得作罷。
「哪裡來的凍瘡膏。」她說道,看著手裡的膏藥。
「娘,是怡春堂的。」一個女兒湊上前看說道,眉眼有些歡喜,「這一下手不怕凍了。」
曾經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家閨秀,如今也不得不洗手做羹湯,縫衣拆被,精心護養的十幾年的手短短月余便粗糙,隨著天冷更要紅腫凍裂。
怡春堂三個字讓陳四夫人神情一怔,將凍瘡膏給了女兒們,自己走到陳老太爺身邊。
「父親,您看這是什麼意思?」她低聲問道。
怡春堂雖然說是江州程家的產業,但誰也知道那曾經是屬於皇后娘娘的。
很難買到的膏藥入冬就及時的送來了,如果說沒有皇后娘娘的准許,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好意。」陳老太爺說道,「她待你三嫂和丹娘一向如此。」
「三哥那房也算是安心了。」陳四夫人說道。
陳老太爺收勢起身,陳四夫人忙遞過來手巾。
「你三哥能決然赴死。」他說道,「心裡大約也就是知道身後事有人管。」
陳四夫人點點頭,又輕嘆口氣。
「祖父!」
門外有聲音喚道。
陳四夫人抬眼看去見陳丹娘在門外笑眯眯的探頭。
「丹娘啊,快來,今日你姐姐熬了羊湯,來喝一碗暖暖。」她忙招手笑道。
如今其他人家都對陳紹妻女嫉恨不理,作為叔叔嬸嬸,心裡怨憤的是陳紹,並沒有冷落其妻子女們。
陳丹娘搖頭。
「謝過嬸嬸。」她說道,「我吃過了,我是來找祖父的。」
她說著話晃了晃手裡的長弓。
陳老太爺含笑點點頭,取過大襖穿上。
「……丹娘真不錯,一日一日的堅持下來了。」他贊道,一面走出來。
「那是自然,我說到做到。」陳丹娘說道。
「隔壁村子裡有個老兵將,我託人和他說了,讓他指點指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