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人半邊輕鬆半邊愁,而與此同時接了程大老爺狀紙的府衙判官也是思緒亂紛紛。
「大人這官司很難辦嗎?」
屬下捧上茶關切的問道,看著判官大人這幾日越揪越少的鬍鬚。
不就是個兄弟家產紛爭嘛,這是好案子,每個官府衙門上上下下都喜歡遇上這種案子,遇上一件就夠大家吃飽一次了。
遇到這種案子,只有高興,哪有上愁的。
「兄弟紛爭?那得看紛爭的兄弟是誰。」判官說道,敲著几案上的狀紙,「姓程啊,姓程。」
屬下探頭看了眼。
「姓程怎麼了?」他說道。
判官瞥他一眼。
「姓程怎麼了?」他說道,「王公事,你知道你是怎麼當上這個管幹右廂公事的嗎?」
王公事一臉討好的笑。
「小的記得,都是大人您的提點。」他說道。
判官哼了聲。
「錯了,其實就是這個姓程的幫了你。」他說道。
啊?王公事瞪眼不解。
「當初劉錦泉正乾的春風得意,又是府尹的親信,就是因為惹到這個姓程的,被搞得灰頭土臉踢出了京城,要不然你現在還在大山裡監礦呢。」判官撇嘴說道。
王公事很是驚訝。
「不是說惹惱了高大人……」他說道。
判官瞪眼。
「我說你這個扶不上牆的,你來京城這麼久了,能不能上點心把里里外外的事都打聽打聽?這是京城,這是府衙,又聾又啞的你能站住腳?」他氣急敗壞訓斥道。
王公事連連點頭應是。
判官沒好氣的趕他出去,繼續看著狀紙發獃。
程娘子是不好惹,但高大人更不好惹……。
惹惱了程娘子,自己就如同那馮林的下場,但如果惹惱了高大人,他就是劉錦泉的下場,這一次不管怎麼做都是里外不是人,闖進死胡同了。
府尹大人這個奸鬼!
把這個燙手的山芋扔給自己!
「不行,雖然告的是民事,但程二老爺是官,怎麼也得讓大理寺來做定奪!」判官一拍几案說道。
正說著話,門被拉開,剛被趕出去的王公事又跑進來了。
「大人,歸德郎將周老爺來了。」他說道。
歸德郎周!判官一個哆嗦,果然程娘子也派人傳話來了。
「這個案子很難判定嗎?」
歸德郎周老爺開門見山的問道。
果然不愧是程娘子派來的人,氣勢洶洶,比起高小官人那邊的人絲毫不遜。
判官忍不住陪笑。
「不難,不難。」他說道。
「那怎麼這幾天連個動靜也沒?」周老爺瞪眼問道。
判官遲疑一下。
「那,周大人說怎麼判?」他問道。
「這還用問?」周老爺哼聲說道,「證據確鑿,這程棟私匿產業,記其妻名下,當為別籍異財。」
判官連連點頭。
「是是,不敢說就是別籍異財……。哎?」他順口話說一般才反應過來,驚訝抬頭看著周老爺。
他說什麼?
「什麼不敢說別籍異財,這就是別籍異財。」周老爺說道。
判官看著他。
「周老爺,那可是程娘子的父親。」他說道。
「父親又怎樣?父親做出這種事,難道做子女的就要替他相隱嗎?父親為大,宗族還為大呢,你難道是想讓程娘子背負欺瞞宗族的罪名嗎?程娘子是那種人嗎?」周老爺義憤說道。
判官看著他慢慢的點點頭。
「哦,我明白了。」他慢慢說道,「那這事就好辦了。」
送走了周老爺,判官一拍几案。
「來人。」他說道。
王公事急忙進來,看著判官舉著狀紙,忙伸手接。
「大人是要送去大理寺?小的親自去。」他討好說道。
判官呸他一聲。
「你傻了啊,這麼好的事怎麼能送去大理寺!」他說道,「傳原告被告上堂,本官定論宣判。」
好事?
愁得鬍子頭髮都快掉光的事竟然又成了好事?
王公事一臉不解接過狀子。
京城裡的彎彎繞繞就是多。
「老爺!」
看著在官府的大印落在文書上,程二夫人再忍不住悲傷掩面流淚,如果不是身後兩個僕婦攙扶,人就要暈倒在地上。
「幸苦了。」程大老爺對差官笑道。
一旁的隨從忙遞上一個紅包。
差官們沒有推辭笑著接過。
「文書已經更換過了,程大老爺您收好,我們就告辭了。」他們說道。
程大老爺笑著相送。
「神仙居已經安排好了,請諸位去坐一坐。」他說道。
聽聽,這就開始擺出一副主家的嘴臉了!
程二老爺在後面色鐵青。
就是自己掌著這幾個店鋪的幾日里,都沒想到要去那裡請人隨意吃喝!就怕浪費了。
早知道省這錢幹什麼!為他人做嫁衣。
送走差官程大老爺轉身看到程二老爺,笑容頓消。
「大哥,這東西你拿著別燙了手。」程二老爺咬牙說道。
「我拿著天經地義,你拿著才會燙了手。」程大老爺說道,神情淡淡,「我這是在關照你,這一次要不是我周全,你現在就要送到大理寺,連官身都保不住了。」
「你還關照我?這還是你關照我?」程二老爺喊道,眼睛都紅了,「我,我……」
他喘氣一刻。
「我要告訴母親去……」
「告訴母親什麼?」程大老爺冷笑,「告訴母親你拿了你女兒的掙下的產業不給母親,反而給了妻子私藏嗎?」
「你就不怕母親再去告你一個忤逆嗎?」
想到母親脾氣,程二老爺不由僵了下。
雖然母親一向以自己為傲,想要自己為她掙一副誥命,最是疼愛自己,但架不住自己離開家,而這老大夫婦守著母親,不知道吹了多少耳旁風構陷自己。
真要是被再去告了忤逆,這京城就真的不能呆了。
「你好自為之吧。」程大老爺看著啞了火的程二老爺,淡淡說道,抬腳邁步。
「關照!」
程二夫人猛地想到什麼停下哭喊道。
「大哥,那店鋪里還有我的錢呢,你得還給我。」
程大老爺嗤聲。
「你說有就有啊?」
「大哥,這是真的,那賤……嬌娘把錢都用來包花魁了,店裡周轉不開,是我拿了嫁妝銀貼進去補上才周全的。」程二夫人急急說道,追上程大老爺,「還變賣了好些首飾。」
程大老爺腳步不停。
「都是你說的而已,你說你貼進去好些錢,誰知道你拿著賬冊這麼久,又私昧了多少。」他說道,「我沒找你要錢就不錯了,你還來找我要。」
天啊!真是冤枉死人了!
「大哥!天地良心啊!」
程二夫人頓時再次大哭,一面拍心口。
「天地良心啊!天地良心啊!」
人怎麼能這樣的黑心啊!還有沒有天理啊!
我的錢啊!我的首飾啊!還有那賬冊上明顯看到日日增漲的盈利!就差幾天啊,就差幾天就要滿月了,她就能拿到了!
天啊!
「沒法活了!死了算了!」
程家宅院里再次陷入嘈雜喧鬧。
四月初,天色大亮的時候,伴著樂工們的笙蕭鍾奏,御座上的天子退朝而去,陳紹等重臣繼續往勤政殿議事,而其他文武百官則可以散去了。
一如既往,高小官人身邊擁簇了很多人說笑。
「還以為高小官人以為恥告病不來參加朝會呢。」一個官員在遠處看著低聲笑道。
另一個官員嗯了聲。
「怎麼會。」他說道,「高小官人沒病不裝病告假,而那位真帶著傷的也沒告假來上朝會了呢。」
說著話向另一邊抬抬下巴,先前說話的官員向那邊看去,見那裡也有幾個人正說笑熱鬧。
這些人多是才授官的新科進士們。
「哦,那位程進士啊。」他笑道,目光看向程四郎的手,「只可惜官袍袖子太長了。」
目光掃向程四郎胳膊的不止他一個人。
程四郎恍然未覺,依舊與同僚們說笑,甚至當有人不懷好意的故意來問他的傷的時候,還大方的舉起手拉開袖子。
「無妨無妨,皮外傷而已。」他笑道。
皮外傷?
「不是說斷了嗎?」有人驚訝問道。
程四郎哈哈笑了。
「怎麼會!酒場嬉鬧,動手動腳言語衝突而已,那裡會真的傷筋動骨。」他笑道,「你這樣說,把高小官人當什麼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