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氏見過陛下。
這就是那個程氏娘子。
韓昌忍不住微微抬頭看去。
「起來回話。」皇帝說道。
那女子叩拜謝恩,站起身抬起頭來。
韓昌終於看清了她的相貌,不由眼前一亮,她果然年輕,年輕的只能說是個孩子,雙眉修長,雙眸幽亮,待看到這雙眼,韓昌腦中轟然,啊的一聲脫口而出。
這時候皇帝才要張口說話,突然被打斷,他也有些驚訝。
雖然是鄉下來的官員,但好歹年紀也不小了,君前失態的事不應該吧。
殿內的人都側目看向韓昌,更有內侍輕咳一聲提醒警示。
但韓昌似乎根本就沒注意到,只是看著這女子,神情驚訝又激動。
「你,你,是你。」他結結巴巴說道,「你是程娘子?」
程嬌娘看向他。
「是我。」她說道,「我是。」
韓昌的話讓大殿里的人都愕然。
看來這程娘子已經如此有名,有名到見一面就激動不已。
皇帝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了。
他的臣子們如此失態實在是丟臉。
臣子們拜天地拜聖人拜君父就足夠了,如果拜一個小娘子成何體統。
內侍們自然看到皇帝的神情,也猜到了皇帝的心思,再看這邊顯然還處於失態狀態的韓昌根本就沒有察覺,他們不由浮現幾分憐憫。
真是可憐,明明是來加官進爵面聖了,這下可要把前途砸了,不過他們沒有人提醒這個可憐的鄉下官員,沒那交情也沒有那利益值得他們出手。
「是你,你是程娘子。」韓昌又重複一遍這個話。
皇帝的臉色更難看了,才要開口,有人又先開口了。
「你們認得?」晉安郡王含笑問道。
認得?
皇帝一愣。
是你,你是程娘子。
原來不是一句話?而是,是你?你竟然是程娘子?
哦,這樣說那女子適才的回話也是兩句話,是我,我是。
「一面之緣。」程嬌娘回答了晉安郡王的問話。
「這一面,不會是……」晉安郡王看著她,眼神閃爍慢慢說道。
「是她,是她。」韓昌說道,轉過身對著皇帝施禮,聲音顫抖,「陛下,這就是臣適才說的那位斬殺賊僧的盤江過路娘子。」
果然!竟然!
晉安郡王展開笑容,而皇帝則有些愕然,心中念頭亂轉,最終卻只匯成一句話。
原來她真會看風水格局啊。
「陛下,兒臣就說嘛,她不說假話。」晉安郡王又說道。
皇帝看他一眼,帶著幾分警告。
適可而止吧,不用一而再再而三的替這娘子說好話。
皇帝張張口要說話,又覺得不知道說什麼了。
本來要問的話,隨著這韓昌的失態揭曉,也沒必要問了,這太出人意料了,也讓他有些失措。
「程氏,這個觀天象你師父也教過?」他只得問道。
「教過,略通。」程嬌娘答道。
皇帝抿了抿嘴。
「你這略通的還真夠多的。」他說道。
怎麼哪裡都有你的事?
皇帝看著殿內,要問的話也沒必要問了,看看他的皇親看看他的臣子,一個笑的臉開了花,一個激動的比那迷了道的崔琴師也好不了多少,他這個坐在御座上的皇帝,這時還不如這個站在殿中的小女子引人注目。
這麼年輕就能測出日食?那天文曆法定然精通……不過也不一定。
「天文你不會只知道測日食這一道吧?」皇帝問道。
「不是,這個會的多一些。」程嬌娘說道。
皇帝哦了聲。
「你當時為什麼要斬殺了那和尚?」他問道。
「觀天測星是為曆法農事,為民眾知節氣生活,不是為了論吉凶禍福,更不能以此來迷惑民眾,談天文妄言吉凶論休咎當斬是律法,也是道學之法。」程嬌娘說道,「民女不敢替官府論律,只是替天文道學鋤奸。」
這話說的皇帝心中歡喜,沒錯,就該是這樣,那些司天台的混帳們動不動就拿著天象來指責他這個天子不修仁政,動不動就要他謝罪謝罪,啊呸,下次他們再敢以天象論吉凶,朕就砍了他們……當然不能……誰都可以砍,他這個做天子的不能。
這樣看來,這個娘子還真是危身奉上了。
可惜啊可惜,怎麼是個女子呢?
要是個男子,朕即刻就讓他進司天台太史局。
可惜啊可惜,要是她師父還活著該多好。
皇帝微微出神。
「陛下,那兒臣可以去修花田了吧?」晉安郡王上前一步問道。
這一聲讓皇帝回神。
「你的王府,你拆了朕也不管。」他沒好氣的說道。
「陛下,兒臣怎麼捨得,這可是陛下贈兒臣的。」晉安郡王笑嘻嘻說道,躬身施禮。
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可問的了,殿內的人便藉此都告退了,看著三人魚貫退出去,一個內侍忙上前捧茶。
「都涼了。」皇帝沒好氣的喝道,將茶碗重重的撂在几案上,「你會不會當差?」
那內侍噗通跪下了連連叩頭。
「滾出去。」皇帝沉臉喝道。
那內侍一句話不敢多說哭喪著臉退了出去。
「真是不會當差。」門外站著一個老內侍淡淡說道。
竟然要構陷晉安郡王,結果構陷不成反而讓陛下措手不及的狼狽。
活該!
「陛下春秋正盛,都急什麼急。」他自言自語說道。
身後跟著的小內侍遲疑一下。
「可是,也沒別的選擇了。」他低聲說道。
還有別的選擇嗎?
老內侍沒有說話,揣著手望著層層宮殿的天空,烏雲沉沉遮住了日光。
要下雪了。
「要下雪了,你快些回去吧。」晉安郡王說道。
「晚上才會下。」程嬌娘說道。
晉安郡王笑了。
「對對,你說的沒錯。」他說道。
韓昌跟在後邊看著前面少年男女慢行,聽著二人隨意又簡單的對話,心內五味陳雜。
這程娘子竟然就是一心惦念的過路娘子,這過路娘子竟然是如此聞名的程娘子,是那個讓親長藉以驕縱的程娘子,與天子太后皇親迎奉的程娘子。
他抬起頭看著這個程娘子。
迎奉?
她的脊背就連叩拜的皇帝的時候,都沒有彎曲一下,臉上更沒有常見的那種討好的卑微的笑。
這種端正也不是一些所謂的清臣名士做出的那種有些刻意的剛直。
而是輕鬆自在的,與生俱來的,發自內心的不卑不亢不迎不奉。
迎奉?韓昌搖搖頭心裡嘆口氣。
馬車響動,韓昌抬起頭回過神看到晉安郡王的車駕離開了,那娘子也抬腳走向自己的馬車,他忙抬腳上前。
「程娘子。」他說道,一面長身施禮。
程嬌娘轉身還禮。
「韓某今日全靠娘子當日相助。」韓昌說道。
「大人說笑了。」程嬌娘說道,「我已經說過了,你的事是你的事,與我無關的,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我說了,你不聽,不是一場空,我說了,你聽了,所以你得了該得的,你看,這與我何干?」
韓昌一怔,旋即笑了。
「娘子大度。」他說道,再次施禮,神情尷尬,「我兒元朝是誤會娘子了,我這就回去帶他去和娘子賠罪。」
「誤會我什麼?」程嬌娘問道。
「誤會娘子是惡人。」韓昌說道。
「不是,他不把我當惡人。」程嬌娘說道,「韓大人,你心裡明白的。」
是的,韓元朝不把她當惡人,當好人,善人,但是卻非他認同的人。
韓昌默然,重重嘆口氣。
「娘子。」他再次施禮,「娘子對我父子有大恩。」
「錯了,韓大人,是貴公子對我有恩。」程嬌娘還禮說道。
元朝對她有恩?
韓昌愣了下,才要問,對面有一個內侍引著一人緩步而來,面容似曾相識,他不由愣了下,旋即認出來。
「馮中丞。」他脫口喊道。
韓昌脫口而出,視線落在程嬌娘身上。
這算是狹路相逢嗎?
馮林看到韓昌停下腳,也認出了是路上驛站有過一面之緣的人,便抬手施禮,卻見韓昌似乎神不守舍,不看自己也沒有還禮,視線只看著背對自己的一個女子。
是家眷吧,不過家眷怎麼跟著到這裡來了?
馮林微微皺眉,沒有說話抬腳要走,那女子就在此時轉過身來,馮林的視線隨意掃過,邁步而過。
眼前出現一輛馬車,車內端坐一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