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摶搖 第二十六章 不用

婢女拉開屋門的時候,半芹還在哭。

「你別哭了,都哭了一路了。」婢女說道,跪坐下來,「娘子都不生氣的,你快別這樣了。」

「娘子是不生氣,可是我替娘子生氣,我要替娘子哭。」半芹哭道,「娘子做什麼了,他們為什麼那樣對娘子?」

「因為娘子威脅到他們了。」婢女說道。

「威脅到他們什麼?」半芹哭道,「娘子又沒有搶他們的錢。」

「跟錢無關,是威脅到了信念。」婢女說道。

「信念?」半芹淚眼看她,「信念算什麼東西?」

婢女笑了。

「信念不算東西,但卻是比錢更讓人痴狂。」她說道,說著又一笑,「其實這跟以前一樣,就跟竇七,就跟劉校理,跟程大老爺,一樣一樣的。」

一樣的嗎?

半芹含淚看她。

婢女沖她點點頭。

「一樣的。」她說道。

只不過比那些你對我錯赤裸裸的利益之爭更沉重一些,更讓人傷心一些。

半芹拉開門走進室內,看到程嬌娘正依著憑几看書。

「娘子,你覺得傷心嗎?」她跪坐過去,低聲問道。

「這有什麼傷心的,我不是說過,別人不喜歡你是常態,喜歡你是運氣。」程嬌娘說道,視線沒有離開書卷。

「可是娘子又沒有錯。」半芹拭淚說道。

程嬌娘放下書卷,看著她。

「這只是你的認為。」她說道,「與別人無關。」

半芹看著她。

「對錯不是這樣論的。」程嬌娘停頓一下,接著說道,「不是你認為就是的,當然,也不是他認為就是的,所以,別想這些,只做事,達到自己的目的就可以了,不要再想求別人的認同和感激,人,要知足。」

「可是這一次,是馮林和韓郎君。」半芹低頭哽咽說道。

「他們又如何,都一樣。」程嬌娘說道。

「不一樣啊,他們幫過娘子,娘子也幫過他們,雖然他們不知道,但是娘子知道,他們這樣做,就好像站在娘子身後捅了娘子一刀,娘子,一定很疼吧?」半芹哭道。

程嬌娘哈哈笑了。

她很少這樣大笑,還是出聲的大笑,半芹一時間都嚇到了,連哭都忘了。

「傻丫頭。」她說道,「他們不算什麼,那叫什麼疼?那也能叫疼?」

半芹看著她淚眼朦朧。

「跟世間最疼的比,這些連撓痒痒都算不上。」程嬌娘說道,大笑收去,嘴邊一絲淺笑繼續低頭看書。

世間最疼的?

半芹看著她一面抬手抹淚一面怔怔想著,是什麼?

皇帝放下手裡的奏章,看著一旁跪坐吃茶的晉安郡王。

「你進宮來就是來吃朕的茶的?」他問道。

「不是啊,今日不是大朝會嘛,是兒臣可以堂堂正正見陛下的日子,當然要見個夠了。」晉安郡王笑道。

皇帝呸了聲。

「別整日跟那些講虛名的臣子學,只要你心裡堂堂正正,就什麼時候都是堂堂正正的。」他說道。

晉安郡王笑著應聲是,繼續吃茶。

皇帝看著他。

「你就不打算為那程娘子說些什麼?」他問道。

晉安郡王抬起頭看他,似乎有些驚訝。

「陛下,說什麼?」他問道。

「說些好話啊。」皇帝笑道。

「她又沒有錯事,何須別人為她說好話。」晉安郡王笑道,「兒臣要是為她說好話,就跟那馮林一樣了。」

皇帝看著他一怔,旋即大笑。

「朕放心了。」他說道,「朕放心讓你開府出外了。」

晉安郡王將碗中的茶一飲而盡。

「陛下又揣測兒臣了。」他說道,「兒臣也不說了,告退了。」

皇帝笑而不語,看著晉安郡王施禮告退,一個內侍疾步進內。

「陛下,盤江縣韓昌覲見。」他說道。

這是中書早就安排好的,對於皇帝來說是例行公事,他點點頭。

「盤江縣韓昌?」

一個小內侍聽到了,停下腳,忙拉住這邊的內侍。

「是那位預測了日食的大人嗎?」

內侍點點頭。

「就是他。」他說道。

小內侍頓時歡喜不已。

「殿下,殿下。」他忙追上晉安郡王,「是那位韓大人呢正好問問他咱們府里的花田可能修出陰陽圖。」

「問他做什麼?」晉安郡王說道,「誰說也不如她說。」

她自然是程娘子,小內侍笑嘻嘻的應聲是,但看著晉安郡王離開,自己還是在宮裡等候,等了不多時,就見那位韓大人出來了。

「要問我什麼?」韓元朝的父親韓昌陡然被個小內侍攔住,有些驚訝。

這不是他第一次面聖,上一次中進士殿試的時候見過陛下,雖然是和很多人一起,算起來隔了很多年了,能夠再一次見到陛下,韓昌到底是有些激動,還有些不安,唯恐言行失禮。

只是皇帝並沒有見他很久,顯然對他也沒什麼印象,問了幾句常例的話就讓他告退了。

沒想到竟然又被攔下來。

「韓大人,我們殿下要在府里修個花田,你方便去給看一下嗎?」小內侍低聲說道。

「我?」韓昌驚訝不已,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們這邊說話,自然落在其他內侍眼內,其中一個眯起眼一刻,轉身疾步而去了。

勤政殿里,皇帝放下奏章,看著躬身的內侍眯起眼。

「私交大臣?」他問道。

「奴婢不敢妄言。」內侍低聲說道。

皇帝沉默一刻。

「陛下,不如讓皇城司去探查……」內侍低聲說道,心內閃過一絲激動。

如果讓皇城司去探查,那就不僅僅是結交大臣的事了,說不定還能查出些什麼事呢,就算查不出,或者查出一些小小不言的事,也無所謂,有所謂的是這個查字。

能查這一次,就能查第二次,第三次……

朝官宗室們最怕的是什麼?是失去皇帝的信任,一旦失去皇帝的信任,那在朝里的日子也就到頭了。

「查什麼查,人都在這裡,問就是了。」

頭頂上傳來皇帝的聲音,讓這內侍頓時澆了一頭的冷水。

所以說皇帝的信任最重要。

他低頭應聲是。

剛走出宮門的韓昌又被叫回來,連同這個還沒走的小內侍。

「殿下要修個花田,怕司天台說不同意。」小內侍低著頭說道。

慶王府的風水格局都是司天台看過的,小的布置倒罷了,大的改動自然要經過他們同意。

皇帝點點頭。

「那又跟韓大人什麼事?」他問道。

「陛下,這都是誤會。」韓昌忙說道,心裡有些滋味複雜。

早聽過京城居不易,沒想到自己才進來就遇到這事了。

「奴婢是聽說韓大人預測了日食,想來對風水格局也是通曉的,所以想要讓他給看一看,這樣再去和司天台說,想必也容易些。」小內侍低頭說道。

「大膽。」皇帝喝道,「竟然敢讓韓大人無辜當你們的擋箭牌!」

小內侍連連叩頭認罪。

「把晉安叫來。」皇帝余怒未消,「出去了沒人管了就開始胡鬧!」

「陛下,兒臣又怎麼了。」

已經被叫回來的晉安郡王的聲音從外傳來,人也隨即邁進來。

「你又胡鬧的改動什麼格局?誰讓你改的?」皇帝沉臉喝道,「今日要改格局,明日是不是要在府里鬥雞走狗了?」

韓昌站在一旁,抬頭看了眼這個赫赫有名的送子郡王就忙低下頭。

耳邊聽得少年人輕鬆自在的聲音。

「陛下哪有啊,那是個湖,兒臣為了慶王特意填上了,光禿禿的不好看種了一些花,花草也不好看,所以兒臣就打算修個圖形。」他說道。

皇帝的面色柔和下來。

「要修個什麼?還要問東問西做賊似的。」他問道。

「程娘子說要做個陰陽圖最好。」晉安郡王說道。

程娘子!

皇帝一怔,韓昌也是一怔下意識的抬頭又看這少年郡王。

果然是與皇親交啊。

「她讓你做這個你就做啊?」皇帝又拉下臉說道。

「是啊,兒臣信她。」晉安郡王毫不遲疑的答道,「她肯定不會亂說,言之有據。」

「有什麼據!她連風水都看上了?」皇帝說道。

話一出口,想到這話有些熟悉。

「還說不是道祖弟子,連凈宅都會,是不是還要看風水……」

皇帝想起那日太后的話。

「何止還要,是已經看上了……」他自言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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