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摶搖 第一章 其談

笑聲在空曠的宮殿里響起,伴著噠噠的腳步聲。

「六哥兒。」

晉安郡王伸手拉住亂跑的慶王。

「擦擦汗,歇一歇。」

看著晉安郡王牢牢的拉住慶王,後邊兩個內侍喘著氣笑。

「還是郡王力氣大。」他們說道。

慶王傻兒力氣蠻,倔上來兩個內侍都按不住。

「那是自然,我自然要練的壯壯的,要不然怎麼能好好的照看陪著六哥兒。」晉安郡王說道,接過內侍捧來的手巾給慶王擦汗,又端過湯飲喂他。

「殿下。」門外有內侍疾步而進,低頭施禮,「人來了。」

晉安郡王的手微微一頓,慶王趁機跑開了。

「這小子。」晉安郡王笑道。

「殿下,您過去吧。」內侍低聲說道。

晉安郡王搖搖頭。

「現在還不是時候。」他說道,「我這麼快就去,比陛下知道的還快嗎?」

「是,奴婢魯莽了。」內侍低頭低聲說道。

「不,你是心急了。」晉安郡王說道,「急什麼,一年年的都這樣過來了。」

他看向殿門外,將手裡毛巾扔回去,負手而立。

這一次見到皇帝不是在外宮的勤政殿,而是內宮之中,外婦覲見,雖然是年輕女子,但皇帝也避諱,所以地點選在太后宮中,對外的理由是要太后喜好書法。

其實太后原本更喜好的是神醫的傳聞,但鑒於那女子非死不治的規矩,皇帝覺得真要以這個理由去傳,一來不吉利,二來那膽大包天的女人說不定會抗旨。

「這麼小啊。」

看著跪在地上叩頭的小娘子,太后驚訝的說道。

這麼小,幾乎所有人見到這娘子第一個念頭都是這個。

這麼小,就是這麼小的人兒鬧得滿城風雨,把他這個天之子都玩弄於手上。

「今年十七歲了。」皇帝在一旁說道。

「才十七歲啊,比瑋郎還小兩歲。」太后含笑說道。

皇帝應聲是。

氣氛融洽,絲毫沒有前朝議事殿上的肅穆沉重。

「抬起頭哀家瞧瞧。」太后的聲音從上傳來。

程嬌娘應聲是,跪坐直起身子。

見慣美人的太后也瞧的愣了下。

「長的真好。」她含笑點頭贊道,「端莊大方的,是江州人?」

「江州程氏。」皇帝說道。

「就是當年挖河造渠有愚公之稱的程家?」太后問道。

皇帝點點頭。

「那怪不得福澤深厚,有仙人照看也是應該的。」太后笑道。

這話說的皇帝沒法介面。

「聽你說你的仙人師父不在了?」太后話頭一轉,終於問到程嬌娘。

程嬌娘施禮。

「回娘娘,民女自有痴傻,醒來後不記得以前的事。」她說道。

關於陳紹說的并州尋人的事,皇帝已經再次派人查證過,的確沒有遮掩千真萬確,而且他得到信息比陳紹還要詳細。

「是谷源山人士,是個讀書人出身,但一直無成。」皇帝說道。

太后和程嬌娘都認真的聽著,甚至程嬌娘都有些失禮的抬頭直視皇帝,神情眼神雖然依舊無波,但其內的迫切好奇以及隱隱的激動都瞞不過皇帝。

看來對這個人,她的確是一無所知,而並非刻意隱瞞。

「姓宋名今。」

伴著皇帝說出這個名字,程嬌娘凝神一刻然後慢慢的搖頭。

「不是?」皇帝忙問道。

「沒印象。」程嬌娘答道。

「功名幾次不中,後來有一日突然就瘋瘋癲癲了,穿著道袍唱著道情不知所蹤了。」皇帝接著說道。

「那還是和道家有關。」太后點點頭,「說不定也是得了點化,從此逍遙去。」

聽到這裡皇帝有些遺憾,能把一個傻子治好,且教會了這麼多技藝,他本人該多厲害啊,這種人怎麼就死了呢?

如果沒死,讓徒弟先入世,然後名揚之後三顧茅廬的相請,也不失一樁美談,沒有去尋找前,他的確這樣想的,但再三打聽確認這個宋今是真的死了,不是躲起來了。

看來古人請聖賢的故事也不是常常會遇到的。

程嬌娘垂目不語,心裡卻把宋今這個名字念了好幾遍,跟自己的程昉不同,宋今不是她所認識的名字。

但聽適才皇帝講的那些事,可以得知突然瘋瘋癲癲應該是和這個程嬌娘痴傻突然好了一樣的道理。

是誰呢?是誰呢?來叫醒自己?可是為什麼又死了?不留在并州等著自己?

程嬌娘放在膝上的手攥起來。

「陛下。」她俯身施禮,「陛下能講探聽的這位宋今先生的事,相貌等等,贈予民女嗎?」

這女子情緒的變化很明顯,迷惑又激動。

這種反應很正常,不是作偽。

皇帝點點頭。

「既然是你的師父,自然要給你的。」他說道,一面吩咐內侍去皇城司拿來。

「你寫的字也是他教的?」太后又問道,一面拿起几案前的字,難掩讚歎。

一開始她只當是敷衍,待看了拿來的字才知道為何盛名,為何博陽郡主在家裡哭。

「明明也沒寫什麼,只是寫了名字,落了年月,卻讓人看的又是悲又是哀。」

「縱筆浩放,一瀉千里,時出遒勁,雜以流麗,或若篆籀,或若鐫刻,其妙解處,殆若天造,可見無待而工者,忠義真至之痛。」

「程氏,你兄長沒與戰事,還望節哀。」

程嬌娘俯身叩頭謝禮。

「程氏,西北已經傳來捷報,三堡兩寨收復,這都是神臂弓的功勞。」皇帝含笑說道。

程嬌娘立刻再次叩頭。

「陛下此話差矣,這是西北將士奮勇不懼為國盡忠的功勞,這是陛下聖德天佑的功勞,區區技巧之物,怎能勝於人力?」她說道。

皇帝聞言笑了。

「程氏,你的兄長們皆有了封賞,朕知道這馬鐵神臂弓都是出自你手,你想要什麼封賞?」他問道。

「陛下,這些一來不是民女的,只是得人教授的,二者,民女學到什麼並不記得,如果沒有這些兄長,他們有求有念,民女也不會想到這些,再者,如果沒有陛下寬宏仁慈,這些事,自然也沒有了。」程嬌娘說道,「所以說起來,這些倒與民女無關,不是我的,也不是因為我才有的,民女怎麼敢居功?」

皇帝聞言一怔旋即又想笑但再一想又覺得笑不出,神情極其古怪,而那邊的太后已經笑出聲了。

「這孩子真會說話。」她笑道,「竟然還有這樣謙遜不居功,還能說出這樣讓人信服的道理。」

皇帝苦笑一下,這小娘子不居功還順帶誇了他,但也到底沒忘說出一句話來堵住自己的嘴。

因為這些兄長有求,她這個做妹妹才會感念,才會想起來,但現在沒有兄長了,所以她想不來些別的了。

是真想不起來了,還是有怨氣?

有怨氣也不錯,至少說明心中有欲有求,總好過那些沒心沒肺的。

再說,到底只是個小女子,鬧鬧小脾氣也沒什麼,這不是還知道自己是皇帝,沒忘讚揚幾句嘛。

這小娘子此時的表現和她一貫作風相同,穩穩紮扎不屈不媚卻又恰到分寸,可以肯定這不是陳紹教的,此次的事的確是她一人所為,而陳紹等人不過是藉機而上順勢而為。

這邊正說話,外邊有急促的蹬蹬的腳步聲,似乎有人急跑。

皇帝皺眉,在這太后宮裡誰人敢這樣失禮?但旋即他想到什麼,神情釋然暗自點點頭。

門外有些爭執,很快內侍就進來了,帶著幾分為難。

「陛下,晉安郡王求見。」

太后笑了。

「看,到底有人還是為這個想要見她。」她對皇帝說道。

指的是以神醫身份相召的事,皇帝也笑了笑。

他不來才怪呢,為了這娘子他也是有怨氣又有期盼,要恨卻又忍不住相幫,目的不是和這娘子一樣為了自己在乎的親人,還能是為什麼呢?

「傳。」皇帝說道。

內侍領命,門外旋即腳步急響,程嬌娘起身還未抬頭,就覺得一陣風一般有人停在面前,垂著的頭看到隨著走動掀起的衣袍下露出一雙精美的官靴,同時淡淡與這宮內的陳香不同的清香圍繞散開在鼻息間。

「程娘子,你來了。」

清朗的聲音從頭上落下,夾雜著難掩的激動。

程嬌娘後退一步屈身施禮。

……

貴妃娘娘一下沒一下的用長長的指甲敲著几案,無視旁邊宮女遞來的金盞。

「晉安郡王果然去了。」有一個內侍疾步而來低聲說道。

貴妃冷笑一下,收起手接過宮女捧來的金盞,慢慢的飲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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