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擊水 第一百二十一章 休否

「那是什麼?」

此時京城之中四面八方都有人看向空中。

「白日里有人放煙花?」

「可是這煙花飛的也太高了……」

位於京城南的九重塔上,幾個遊人正費了半日的功夫登上最高處,俯視整個京城,心情激蕩才思泉涌,正要揮筆潑墨題壁的時候,平視中有白燦的煙花綻開,把這幾人看得頓時呆住了。

「那是煙花?」

「怎麼可能,上元燈節的滿城煙花也不過三層塔高,這煙花怎麼能飛這麼高?」

說話間還有接二連三的煙花炸開,只讓這幾個遊人才思詩文紛紛被炸消,一心的爭論煙花能飛多高。

在東門的城牆上,巡邏的兵丁們也有些好奇的看著那些煙花。

「竟然大白天的有人放煙火。」他們紛紛說道,不過這也沒什麼可駐足的。

巡城的隊伍繼續,直到為首的人停下。

東城門的監門官再次抬頭看著天,臉色越來越肅穆。

「你們看……」他說道。

都看了啊?兵丁有些不解,再次抬頭看。

空中的煙花還在繼續。

「煙花竟然能飛的那麼高……」監門官說道,神情驚愕。

離得遠看得熱鬧,而就在煙花下的人看得更是亂鬨哄。

城東一處闊場外擠滿了人,看著那邊空地上有人再次將一些竹筒擺在木架子上,大家這次便有了經驗伸手掩住耳朵。

但見那邊的人將火在竹筒上引燃,然後疾步跑開了,伴著嗖的一聲,竹筒直飛向天。

眾人的視線跟著抬起頭。

轟的一聲,空中煙花炸裂。

地下的民眾亦是轟轟。

「……這煙花比李家鋪子的追星還要厲害啊……」

「……李家鋪子的追星真是徒有虛名,應該叫流星……」

「……對對,人家這個才應該叫追星,看這飛的高的……如果是晚上的話能追上星星了。」

持續了一盞茶的時候,煙花終於放完了,鼻息間都是彌散的火藥味,被煙火炸裂聲掩蓋的哭聲也停了,那邊的棺木也入土了,墓碑立了起來。

墓碑是無字的。

這消息很快在看熱鬧的人中傳開了。

「……說是待世人評斷……」

「……也是本來有功卻不被認,怎麼甘心……」

「……這幾個人是什麼事來著?」

「……你白跟了這麼久了,竟然不知道?是不是只顧著吃酒了?」

「……是啊是啊,街上散的酒太少了,你們看那邊擺著兩摞呢,一定能搶到喝個夠。」

伴著眾人的說笑,前邊忽的響起尖叫聲,同時伴著重物碎裂的聲音。

出什麼事了?

四周的人潮頓時又是涌涌,待看清發生了什麼事,現場轟然。

「我的酒啊!」

很多人失聲喊道,「范石頭,吃個痛快!」

范江林拎著兩罈子酒重重的摔在一個墓碑前喊道。

「徐茂修,吃個痛快!」

砰砰又是兩個酒罈摔碎。

「徐臘月……」

「范三丑……」

「徐棒槌……」

范江林站在墓前,仰起頭,扯著嗓子似乎用盡了一生的氣力喊著。

一聲一聲,一聲一聲。

不管怎麼喊,都是沒有人會應答了,再也不會了。

以後連喊的機會都沒了,沒了。

「……萬人一心兮……子同仇……」

「……忠與義氣兮……沖鬥牛……」

「……一個擬當千……視死亦如眠……」

「……報國救黔首……殺賊覓封侯……」

粗啞的難聽的嗓音,吼出的沒有聲調的歌,伴著不斷被摔碎的酒罈,酒水墓前橫流,酒香氣四散。

這場面給圍觀的眾人再次帶來震撼,不管是為了酒還是為了看煙火,或者僅僅是為了聚攏而聚攏過來的人們都安靜下來。

「……招募赴薊門……軍動不可留……」

「……千金買馬鞭……百金裝刀頭……」

不遠處的山坡上,秦十三郎慢慢的哼唱道,一面扭頭看身旁的周六郎。

「我唱的怎麼樣?」

周六郎手中端著一個酒碗,神情木然的看著那邊人群,秦十三郎的說話打斷了他心中跟隨范江林的哼唱。

他哼了聲沒說話,端起碗要喝酒。

「慢著,這酒太烈,你少喝。」秦十三郎說道。

「你喝過了?」周六郎看著他問道。

秦十三郎看著他搖搖頭。

「沒有。」他說道,「你這個妹妹太講究規矩了,說用來祭奠她的哥哥們,說只能今日喝,就果然只能今日喝,我在今日之前,在你讓人搶來一碗酒之前,連味道都沒聞過。」

周六郎咧嘴笑了。

「那就好。」他說道,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他還是低估了酒的烈性,被嗆得連聲咳嗽起來,臉瞬時通紅。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

「你也是,難道沒看到那些人吃酒吃什麼樣,沒看到一路上醉倒了多少人,你還是不信她的話。」他說道。

「那又怎麼樣?又有什麼用!」周六郎咳嗽著說道,伸手指著下邊,「那些人,又不管他們的事,純粹是看熱鬧的,他們連徐茂修他們的名字都記不住,難道還指望他們去給討公道?用他們來傳播徐茂修他們的功勞委屈?等不了三天,他們就會忘了這五個人,不,用不了三天,明天就能忘了。」

秦十三郎搖搖頭,看著下邊的人群。

「如果只是看這一個熱鬧,他們很快就會忘記,但現在,他們看到了不僅僅是熱鬧。」他說道,「京中人人好奇的太平居神仙居怡春堂的東家神秘身份揭開了的熱鬧,白日也能絢麗的煙火,當然,這兩個熱鬧最多也能讓眾人談論三五日,或者更多的一個月兩個月,但還有個熱鬧卻是這件事中最關鍵也是最重要的,那就是……」

「酒?」周六郎說道,他看著手裡的酒碗,話音才落酒碗滾落地上,人也噗通倒下去,幸好秦十三郎眼明手快將他攬住,才避免滾落下去。

秦十三郎將周六郎甩躺在旁邊,揉了揉手臂。

「這小子,兩年不見真是長得不少肉,重死了。」他嘀咕道,看著山坡上滿面通紅酒鼾聲聲不時咧嘴笑的小子,笑著搖了搖頭。

伴著鼾聲視線重新投回山坡下,那邊的送葬的人已經要離開了,但圍觀的人還沒散去。

「酒,這麼好的酒,世間獨一無二的烈酒,還是只此一回,世上再難見到的酒,嘗到的人怎麼會忘,不僅不會忘,還會在心裡越來越醞釀陳香,沒嘗到的人也不會忘,不僅不會忘,還會因為沒有吃到而後悔不已。」

「這世上最不能忘的便是不得。」

「並且會隨著時間越久越難忘。」

「只要想起今日的酒,便會想到今日的事,便會記得這茂源山五兄弟。」

「這個酒,不出所料的話,自今日起便會被叫做茂源山。」

秦十三郎看著山下,站起身來,七月末的熱風穿過原野迴旋,捲起他的衣袍飛揚。

她的確什麼都沒做,沒有找人,沒有求誰,沒有哭訴,沒有上告,正如她所說,她只是要安葬自己的哥哥們。

可是誰會想到會有這麼大的安葬聲勢!

「你要聽!你要聽!便讓你聽!便讓你聽!聽這滿城盡談茂源山!」他抬頭含笑說道,視線看向城門內。

天家們,朝廷們,官員們。

便讓你聽!便讓你聽!聽這滿城盡談茂源山!

「一直隱藏其後的她,這次竟然一下子站到了京城人面前。」秦十三郎說道,一面伸出手,「太平居的豆腐、過路神仙、神醫娘子、逃兵們的妹妹,不,擺明了這四個身份,便也相當於擺明更多的事,聰明的人肯定會聯想到,比如劉校理、比如逃兵事件……」

說到這裡他吐口氣,看著山坡下。

「一下子拋出這麼多本事,可見是真怒了。」

他說著又坐下來。

「會做豆腐,會做美食,會治病,會天文曆法,這次又做出酒……」

他說這話扳著手指一一數道。

「每當對她一出手驚嘆的時候,她旋即又會讓你更驚嘆,真不知道,這娘子還有什麼神奇隱藏其後,真是讓人眼花繚亂看也看不透看也看不盡……。」

他說道這裡用腳踢了踢一旁酣睡的周六郎。

「真是讓人怎麼捨得不去看不去想,真是讓人捨不得離開,你說,是不是?」

酣睡的周六郎被他踢的哼哼兩聲作答。

天空已經恢複平靜很久了,巡城兵甲也在城牆上轉了兩圈了,東城門的監門官還是站在原地望著天空一動不動。

「煙花怎麼會飛的那麼高?」他喃喃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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