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擊水 第十六章 手起

「你還回來幹什麼?」

看著老僕邁進大通鋪,坐在席墊上生悶氣的王十七郎大聲喊道。

「你改姓程好了!反正也不認誰是你主家了!」

「公子,這件事非是兒戲。」老僕肅容說道,「你不要再胡鬧了。」

「胡鬧?你也信那女人的話了?」王十七郎跳起來喊道,「你聽到那女人說什麼了嗎?聽她的話,聽她的規矩?啊呸!」

王十七郎喘著氣,氣的瞪眼。

「我倒要看看,我不聽她的話,會怎麼樣?」

老僕心裡跳了兩下。

不聽她的話會怎麼樣?一定不會很好的吧……

往常人遇到麻煩,都會想辦法周全迴避,她倒好,直接就把帶來麻煩的人掀了,而且還不是麻煩已經找上門,而只是才起了苗頭……

這種聰慧機敏立下當斷的心腸一個十幾歲的小娘子竟然能有,怪不得能讓周老爺這樣的年長武將在面前哭呢。

程家的這個小娘子,哪裡是個傻兒,分明就是能聽音辨弦的蔡文姬。

竟然是這樣的一個小娘子,這門親事倒是撿到寶了。

「你笑什麼笑!」

王十七郎說完話見無人應答,再抬頭竟然看到老僕在咧著嘴笑,更是火冒三丈。

都是再看自己的笑話嗎?

被那傻兒笑,被那傻兒的下人打,又被自己的下人笑!

「你們就留在這裡跟著那女人吧,我現在就走。」

又是動不動離家出走的把戲了。

老僕對大家使個眼色,隨從們立刻習慣的上前圍住,抱腿的抱胳膊的嚎哭的勸慰的哀求的好容易安撫下來,哄著洗漱換衣,又嫌棄大通鋪硬臭臟不肯睡,正想法安置著,門被人敲響了。

打開門竟然是周家的隨從。

「你來幹什麼?」王十七郎瞪眼喝道。

「我家娘子讓你們過去。」周家的隨從神情倨傲的說道。

過去?現在想起認錯了?怕了?晚了!

王十七郎啐了口。

「滾。」他很乾脆罵道。

周家的隨從果然轉身就滾,老僕早搶著拉住。

「小哥,娘子有什麼吩咐?」他恭敬的陪笑問道。

「娘子說,你們住這裡可能不安全。」周家隨從慢悠悠說道,「不過,娘子也說了,去不去的隨你們。」

不安全?

老僕打個哆嗦。

「哎呦哎呦她真以為自己是未卜先知了?先說不下雨……」王十七郎哈的喊道,話說一半噎了下,好像真的沒下雨……反正不管了,那也是湊巧的緣故,「又說什麼不安全,她以為她誰啊?」

他還要說什麼,卻見老僕已經轉過身。

「收拾東西,去程娘子那裡。」他說道。

隨從們立刻應聲是,開始忙忙的收拾東西。

「你們幹什麼?你們到底姓什麼?」

王十七郎的叫罵聲穿透屋子劃破夜雖然深但尚未沉沉的驛站。

……

「想不到這馮獃子竟然這麼機敏……竟然讓他逃過一劫,看來只能放他進城了。」

「進城?這馮獃子查的一手的好賬,等他進城就是你我的死期!」

驛站不遠處一個村莊里,臨近村邊的一間院落里,屋子裡還透著燈火,窗上映照兩個身影,一個坐著,一個正來回踱步。

如果那被馮林打的半死的小吏如果此時在這裡的話,就會認出來這二人一個是太倉路轉運司的書辦,一個是稅吏。

稅吏來回踱步,面色沉沉。

而書辦則神情淡然,還端著茶碗喝茶。

「時間什麼的都拿捏的很合適,怎麼會沒成?」他問道,「是不是劉中自作主張了?這小子仗著幾分聰明,總是愛畫蛇添足。」

「應該沒有,方才人來說主要是因為不知道哪裡冒出來一群人,抱打不平。」稅吏沒好氣的說道,一面惡狠狠的咬牙,「不管他是哪裡來的人,只要從我太倉地盤上過,就給我好好的長長記性!」

「抱打不平也沒錯,當初囑咐他們就是要鬧大,鬧得民意沸騰才好。」書辦說道,語氣慢悠悠,不急不躁,「只是這馮獃子完全不似傳聞中那麼呆嘛,是我們判斷失誤了。」

看著這書辦不僅不急,反而笑眯眯的,稅吏哼了聲,撩衣坐下來。

「又能查賬,又不是獃子,那豈不是更難對付?」他說道,「放他進城,我們太倉路只怕要空一片呢。」

書辦慢慢的撫著茶碗。

「那真是太慘了。」他感嘆說道,似乎已經看到這樣的場面,一個一個的官員被揪出來,剝掉官袍,押解入牢,神情悲憫。

「你就快說怎麼辦吧!城裡的人都等著呢。」稅吏急道。

「怎麼辦?」書辦微微一笑,身子前傾,壓低聲音,「一個人慘,總好過那麼多人慘吧?」

書辦文質彬彬溫溫吞吞,但稅吏卻知道這個在轉運司做了做了三十年的書辦卻不是外表這般。

「那你的意思是……」稅吏也湊過去低聲問道。

書辦忽的伸出手,在他的脖子上划了下。

仲秋的夜裡,天氣陰涼,書辦的手修長乾瘦,划過稅吏的脖子,就真的如同刀刃一般。

稅吏打個哆嗦渾身僵直的躲開,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的叫聲。

看到成功的嚇到他,書辦哈哈笑了。

稅吏有些惱火,惱火這人嚇唬自己,也惱火自己在人面前露怯。

「幹什麼?」他不高興的喝道。

「干這個啊。」書辦笑道。

稅吏摸了摸脖子回過神來,眼睛頓時瞪大。

「殺朝廷命官?」他喊道。

書辦看他一眼。

稅吏忙伸手捂住嘴。

「你瘋了?」他低聲說道,「那可是要殺頭連坐的大罪。」

「那,別人死,總好過自己死吧。」書辦慢悠悠的說道。

稅吏神情陰晴不定下意識的摸著脖子沒有說話。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人死了也不一定是被殺了的,可以是意外嘛,就好像當年吳州管庫一把火那樣。」書辦慢悠悠說道,「咱們自然也能讓太倉的管庫燒一把火,但這種把戲到底是太被動了,也會給那馮獃子把柄,與其如此,倒不如……」

「讓驛站燒一把火?」稅吏下意識的接過話說道。

「王大真聰明,好辦法。」書辦立刻伸出手指笑著贊道。

稅吏伸手打開他的手。

「好你的頭,曹八你別給我扣這帽子,誰想出的辦法誰心裡明白。」他沒好氣的說道。

「你放心,這件事辦了,沒人會被追罪的。」書辦笑道,盤膝坐好,「如今天乾物燥,小方崗驛站又年久失修,著一把火不是很正常的事?」

稅吏坐著沒說話。

「況且,上邊也不會讓這火追查下去的。」書辦又壓低聲音說道,「神兵營的幾個人是提前被朝里的人打了招呼的,要不然你以為咱們能指使的動?馮獃子日常就愛指手畫腳,早有人對他不滿意了。」

稅吏點點頭神情稍微放鬆。

書辦笑意淡淡端起茶碗。

「在驛站解決掉最是乾淨利索。」他說道,停頓一刻,壓低聲音,「轉運使大人也是這般想的。」

轉運使大人!

稅吏瞪大眼,旋即又忙伸手掩嘴,似乎方才說話的是他一般。

「可是驛站里今趟住了好些人……這火要是燒起來,可就控制不住了。」他低聲說道。

「那不是鬧得動靜更大,要說這驛站真該修修了,上頭就是不肯撥下錢來,非要咱們地方出,咱們地方窮成這樣,哪裡修得起,一再給上邊說早晚要出事,早晚要出事,這下出事了吧,等著吧,御史的彈劾一上,看他們給不給錢。」書辦哼聲說道。

稅吏咂咂嘴,好像他們說的不是一回事……

「快些吧,如今後半夜正是人最困的時候,最容易燈油起火,趁著天還未亮,也好辦事。」書辦說道,有些不耐煩的手指敲著几案。

稅吏一咬牙拍了下腿。

「行,就這麼辦。」他站起來,狠狠的咬牙,「也不是我們跟他有仇,誰讓他倒霉接了這個差事呢,要怪就怪命不好吧。」

一面站起身來。

「我親自去看著,免得再出什麼紕漏。」

書辦點點頭,又想到什麼叫住他。

「驛站里都查清了,今日沒什麼要員入住吧?」他問道。

「沒有,都查清了,多是百姓,然後就是幾個不入流的官宦,放心吧。」稅吏說道。

書辦點點頭,看著稅吏抬腳出門。

沉沉夜色里似有腳步聲雜亂的遠去了。

夜色沉沉,喧囂的驛站終於陷入一片沉靜。

驛站外的程嬌娘的營帳也在經過王十七郎鬧騰之後安靜下來。

半芹看著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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