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觀天 第八十四章 有心

聽聞客人走了後,張純起身過來,張大公子已經在這裡了。

「爺爺,出什麼事了?你這裡哭天喊地的。」他問道,「你的那個半芹廚娘要走了,所以哭呢?」

張老太爺捻須搖頭。

「要走的沒哭,被留下的哭。」他笑道。

張大公子跪坐好,有些好奇。

「爺爺,剛才是半芹的主人來訪?是哪家的小娘子?」他問道。

半芹從昨天就在門前轉來轉去,以至於合家都知道她的舊主要上門拜訪。

奴婢見了舊主敬畏很常見,但歡喜就十分少見了。

「程家的小娘子。」張老太爺說道,「也是江州人。」

張純對這些倒不感興趣,只得知父親無恙便起身告辭。

「父親,父親。」張大公子想到什麼忙喚住,「你猜我今日見到誰了?」

張純停下腳。

「禮部的試取單子你又有什麼內幕消息了?」他問道。

三年一次的大考已經結束,如今二月末,三月放榜,其中自然有張純的弟子參考,所以大家都很關切熟悉的人如何,這些日子各方私下打探交流消息的不少。

「不是,不是,我見到童內翰了。」張大公子說道。

張老太爺微微皺眉。

「吃鍾乳等著成仙的那個?」他問道,「不是說修成大成要飛升了么?」

張大公子哈哈笑了。

「爺爺,你這話說得好刻薄。」他笑道。

張老太爺哼了聲沒說話。

「他前一段差點死了,如今竟然好了。」張大公子笑道,伸出手比劃一下,「一萬貫,從神仙手裡買了條命。」

張老太爺更加不屑。

「爺爺,真的呢,我今日見了,這才半個月,竟然比以前還要精神,最奇的是那原本白了鬢角,竟然又黑了。」張大公子說道,面色驚訝,「爺爺,那個神醫真是神了,聽說是得道祖李真人點化的呢,非必死之症不治。」

張純搖頭起身走了。

「大哥兒,你如今就要赴任就職,那些虛妄之言莫要跟著湊熱鬧。」張老太爺說道。

「也不是虛妄,大家都以為是說笑呢,但今日見了,果真好了,比以前還精神呢。」張大公子忙笑道。

「世間秘技多,也不算稀奇,沒什麼大驚小怪的。」張老太爺說道,一面不再談這個話題,帶著幾分憂心左右看,「吃慣了這丫頭的飯菜,不知可還吃得慣別人的,一個月吶……」

程嬌娘的馬車停在玉帶橋。

「娘子住這裡嗎?」丫頭手裡抱著包袱,下車一面打量一面問道。

「不是,這是娘子的宅子,娘子住在外祖家裡。」婢女笑道,看著跑出來的金哥兒,「喏,你們一家人,認得吧?」

「青梅姐姐!」金哥兒一眼看到,一怔之後喊道,「你也來京城了?」

丫頭抿嘴一笑。

「金哥兒,你又忘我名字了。」她笑道。

在家時她叫青梅,跟著娘子後叫半芹,叫了沒多久就跟著娘子搬出程家,家裡的下人多數都還沒熟悉她的新名字。

「半芹姐姐。」金哥兒喊道,但又看婢女,「哎,兩個半芹姐姐,我喊了不會混了吧?」

「不會。」丫頭和婢女異口同聲說道。

說完又對視一眼,有些尷尬的笑了笑,但誰也不願意說不要這個名字稱呼原本的名字。

「好了,我們要回去了,你們就住這裡。」婢女忙岔開話題說道。

「明日我會來,我有事要交待你。」程嬌娘掀著車簾看著丫頭說道。

丫頭點頭應聲是。

「好了,這裡有人和你做伴了。」婢女沖金哥兒笑道,一面跳上車。

金哥兒和丫頭目送馬車離開。

「太好了,青梅……半芹姐姐,你也來了。」

「是啊,你原來跟了娘子啊。」

「姐姐,你什麼時候來的?」

二人說笑著進門去了。

周家,程嬌娘踏入院落,停下了腳步。

婢女也怔了下,看向屋內。

丫頭們都安靜的侍立在廊下,屋門大開,周六郎端坐目光沉沉看過來。

「神仙回來了。」他冷笑說道。

程嬌娘抬腳邁步進來。

「六公子,您又有什麼事?」婢女問道,帶著幾分不悅,「我們娘子的閨房,您能不能稍微迴避一下?」

不待周六郎回答,她就哦了聲。

「我忘了,這是您家,我們只是寄居。」她說道,一面故作施禮賠罪,「婢子逾矩了,六公子見諒。」

「閉上你的嘴!這家裡輪不到你說話!」周六郎喝道,站起身來。

程嬌娘坐下來,看著他。

「那,你說。」她說道。

周六郎將地上一把劍用腳跳起來,然後遞向程嬌娘。

「神仙,可有仁心?」他問道。

程嬌娘接過婢女遞來的水,看他一眼,沒理會。

「有話直說。」她說道。

周六郎伸手抓起她的胳膊,抬腳向外大步走。

「娘子!」婢女喊道,忙伸手攙扶。

程嬌娘手裡的水灑在地上,被拉著有些踉蹌,但很快她就調整好步子跟上,免得自己狼狽。

「六公子,你幹什麼?」婢女追上想要攔住他喊道,卻被周六郎一把推開,踉蹌跌坐在地上。

院子里丫頭僕婦噤聲縮頭,沒有一個敢阻攔說話。

婢女眼淚都出來,爬起來追上去。

一路上丫頭僕婦都驚訝躲避,看著周六郎拉著程嬌娘而去。

「快去告訴夫人。」

丫頭僕婦亂亂喊道,看著拉扯而去的二人。

周六郎一腳踢開了屋門,低矮昏暗的下人房裡空無一人,除了牆邊卧榻上躺著的女子。

「神仙,你如是有仁心,來,拿著這把劍,就給她一個痛快!」他喝道,將程嬌娘甩進來。

寶劍扔在地上,發出咣當的響聲。

卧榻上的人似乎昏睡一般無知無覺,這響聲沒有讓她有絲毫反應。

程嬌娘站穩身子,並沒有看四周,而是慢慢的伸手按住自己的胳膊,輕輕的活動。

「娘子!」婢女哭著跟上來,狠狠的撞開門口的周六郎,撲過去捧著程嬌娘的胳膊。

「六郎!」秦郎君的聲音也從外邊傳來,兩個小廝攙扶著他疾步而來,「你胡鬧什麼!」

「沒錯,我胡鬧!」周六郎說道,「我胡鬧當初帶走了你的婢女,是我胡鬧,我無情無義,還有她。」

他走幾步,伸手指著卧榻上的女子。

「還有這個丫頭,丟下你跟著我跑了,也是無情無義。」他說道,「沒錯,我們都無情無義,丟下你這個傻子不管不問,現在好了,有報應了,她上吊自盡……」

上吊自盡說出來,婢女忍不住哭聲一停,下意識的看過去。

程嬌娘神情無波,連視線都沒轉一下。

「她活該。」周六郎接著說道,「活該受此折磨,活該去死,早就該去死。」

卧榻上半芹發出嗚咽的哭聲,伸手掩住臉。

「周六,你休要無事生非!」秦郎君喝道,邁進來,一面看程嬌娘,「今日這個丫頭做了錯事被罰想不開自盡,這與娘子無關,娘子無須多慮。」

「你就別安慰她了,她用你安慰嗎?」周六郎喝道,跨上前一步,看著程嬌娘,「這不就是她想看到的嗎?她就等著呢,我們這些犯了錯的,對不起她的,都該死,早都該死了,她高興還來不及呢。」

「周六,你閉嘴!」秦郎君喝道,一面也上前一步,「程娘子,他是自己氣自己,半芹錯了一念,六郎錯了一念,為了這一念,他們已經深受折磨,不休不解,這是他們的孽報,這是他們應當的報應,六郎糊塗,娘子莫要見怪。」

一面說一面忙催促婢女。

「扶了你家娘子走。」他說道。

婢女忙攙扶程嬌娘,程嬌娘卻沒邁步,而是轉過身,看向卧榻。

牆角舊爛的被褥下,捂著臉哭的小小身子顫抖不停,似乎察覺到目光,她整個人抖的更厲害了。

室內一陣沉默。

「娘子,娘子,」半芹猛地爬起來,就在卧榻上咚咚叩頭,打破了室內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娘子,是我棄你而走,是我想要跟著六公子走,是我不要你了,是我沒臉見你,連跟你最後說一聲也沒敢去說,娘子,是半芹不要你了,是半芹不要你了,是半芹扔下你了……」

娘子,半芹一直沒和你說,是半芹不要你了……

娘子,半芹欠你一句話,欠你一個辭別……

半芹最終泣不成聲,伏在地上痛哭。

里外再次陷入一陣沉默。

程嬌娘伸出手。

「水。」她說道。

眾人愕然,這才看到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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