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驚魑魘 第三章 驚魑夜

「唉,何必這麼傷心呢,她都死了幾百年了,怎麼可能不老,不腐朽化塵?」輕輕的笑語不知從何處響起,帶著蔑然和譏誚,冷冷地,在夜空回蕩。

「誰!」水影驀地從傷痛中驚醒,厲聲喝問。這聲音不是方才離去的女孩,宛轉嬌媚,應該是個成年的女子。難道,就是女孩臨走前所說的種花人么?

「水影姑娘,你已經不記得我了么?呵,真是貴人多忘人呢。自從『竹心別院』一別,我可是天天都在想念你,今天你居然肯賞光駕臨西歧山,我們自然會好好地盡一番地主之誼,不然,怎麼對得起你!」甜美的語聲悠悠然說著得體的客套話,每一字里卻暗藏著冰冷的殺機。

「西歧山,這裡是西歧山!」水影聳然失聲,她聽出了那個聲音,記得那個地方,竹心別院,那是一場驚魂的夢魘。說話的女人,就是蘇冰,蘇夫人,是殭屍王妃,而這裡,就是她的老巢。

水影忽然想起,那女孩在消失前也告訴過她這裡是西歧山,但那時她心情恍惚,根本沒有聽清。看似不經意的錯失遺漏,卻可能要以生命來做代價的。

「現在才想到么,可惜,已經晚了。」語聲淡淡,像是穩操勝券。雖然不見人影,但水影想起了說話的人用絲帕掩著嘴角輕笑的模樣,那是個傾國傾城的美艷女子,只可惜,她的美貌是很多的死亡拼湊起來的。

那個女子是早已死去了的,竟又在這裡說話,但水影絲毫也無訝異,這一天里,她遇到太多的怪事,連幾百年前的自己都能出現;去世幾百年的母親都在她面前從青春美麗,轉瞬化為飛灰;那麼死去的人為什麼不能復生呢?

女子的語聲不再響起,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聲音,奇怪而含糊的,「嗬嗬,嗬嗬……」像是病人被痰堵住了喉嚨,在用力地咳喘。

這聲音竟像是會傳染,第一聲還未停止,第二聲已接上,接著是十聲、百聲,不一刻,遠遠近近,漫山遍野,皆是這種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和重重的黑影,接踵摩肩的擁擠著,搖搖晃晃,步履蹣跚,慢慢地向琉璃花地聚集而來,越來越近!

恐懼映上了水影失色的臉,旋即轉成赴死的決然,她背靠已空的晶棺,眼裡凝起冷凜的殺意,鎮定的手緩緩按上了劍柄,收攏、握緊,一觸即發。

嗬嗬的呻吟和腳步在離花從三尺遠近的地方停下,呈完滿的圓形包圍了花叢,琉璃花不時折射出的明亮光芒,甚至可以照到那無數只正在揮舞的慘白手臂,照亮無數雙緊盯這裡的血紅眼睛,照亮無數張渴望饕餮的大嘴,那些嘴裡翻出森然的雪白獠牙,烏黑的舌頭吃力地捲動著,發出唯一的音節,「嗬嗬,嗬嗬……」

水影身陷重圍,卻仍是鎮定如常,而四面襲來的濃重邪氣逼得流火在鞘中錚錚鳴響,劇烈地震顫著,幾乎要自行越鞘而出。水影按住憤怒激昂的佩劍,現在還不到出劍的時候,花叢外的那些東西也不配讓她出劍,且任它們囂張,等待主角的登場。這裡是西歧山,是殭屍魑魅聚集之地,今夜,這些噁心的東西傾巢而出,不會沒有領導者。

正思忖著,就有光照了過來,是朦朧的淡橘色的光,幽柔而溫暖。應該是精緻的輕紗燈籠映出的,這樣曼妙的光暈,似乎不適合出現在這殭屍集會的荒山,但那熒光閃閃地亮著,一共四盞,迤邐向這邊而來。

燈光漸近,一行奇怪的隊伍悠然地走近了這個僵持圈。挑燈走在前面的,是四個美麗的少女,烏黑長發,雪白衣裙,掌著橘色紗燈,光暈正映在她們臉上,水影一眼望去。卻立刻轉過頭,不敢再看,也不忍心看。那些女孩子的眼睛大睜著,眼裡竟然沒有瞳仁,白茫茫的一片。她們,是被殭屍吸干腦髓的活死人,只比木偶多一口氣。

跟在持燈人偶身後的,是兩頂精緻的紫羅小轎,每頂由四個強壯的殭屍抬著,正疾步走來。

「落轎!」略前一點的轎子里傳出甜美的語聲,兩頂轎子應聲放下。那聲音是熟悉的,水影冷笑,「蘇夫人,原來你無論在哪裡,都喜歡裝出一副貴婦人的派頭,有什麼用呢,再怎麼裝,骨子裡也是噁心的東西!」

「喲,水影姑娘怎麼這樣說話,知道你來了,我和大王心急火燎地趕來看你,哪裡怠慢了,惱得姑娘出口傷人!」從轎里出來的綠衫女子一邊去打旁邊小轎的簾幕,一邊笑著回水影的話。

水影也沒心思和她鬥嘴,索性默然。遙看著她殷切地從轎里扶出一個披著黑袍的男人,隔得遠,看不清面容,但強大的邪氣撲面而來,壓得她幾乎窒息,那個男人,無疑就是西歧殭屍王。

水影退後兩步,愣愣地望著他,她恍惚記得殭屍王早在千年前的一場大戰里就已經死了,現在竟然就隔著花叢看著他。而且,他的強大,她絕不是對手。

水影看著他,再看看他身旁的女人,哭笑不得,自己似乎是陷入了一場時間的混亂,過去的,都回來了;死去的,都復活了。而她被莫名的卷進來,生死難料,凶多吉少。

水影在這裡茫然傷感,那邊卻已經擺好了桌椅,布上了酒菜,殭屍王攜著王妃,款款落座。蘇王妃持壺斟滿屍王的玉杯,「大王請滿飲此杯,待妾身安排出好戲與大王欣賞下酒。」

「好,好!」大笑聲中,屍王已飲盡了杯中酒,期待地催促,「是什麼好戲呀,愛妃快點拿出來,讓本王開開眼。」

「大王就是性急,什麼都等不得!」王妃抬頭望了望天,然後拍拍手,「時間也差不多了,你們開始罷。」

隨著吩咐,一直呆在圈外的大群殭屍蜂擁著衝過來,喑啞地吼著,手臂在空中揮舞,滿身腐敗的惡臭,水影急退兩步,強壓住翻湧上來的噁心,向著外邊看熱鬧的女人厲喝,「你要幹什麼,不想讓它們死,就快讓它們退下!」

蘇夫人竟是一愣,然後靠在屍王肩上,咯咯嬌笑,「水影姑娘,你也太不講理了,今夜是十年一次的琉璃花開,他們是來聚餐的,你佔了他們的地方不說,還這麼凶,你娘從來沒教過你做人要講理么?」

一句話觸到了水影心裡的痛處,她恨恨咬著嘴唇,正要撥劍,一批殭屍已衝進了花從,當真折下一枝枝琉璃花兒,塞進嘴裡,咯嚓咯嚓大嚼。

「我種下這些花兒,就是為了他們呀,他們每隔十年吃上一次,身體才不會腐壞。」蘇夫人看著放懷飽餐的群屍,目光溫柔慈愛,轉而瞟向水影時,語聲驟然陰寒,「不過,我忘了告訴你,他們雖然是來吃花兒的,不過殭屍的胃口很好,總是見到什麼就吃什麼,你獃獃地站在那兒,他們不會看不見的……」

她還在說著話,一條灰白粗壯的手臂已挾著腥風,直向水影抓來。她腳步微錯,閃身避開,而那殭屍獃滯的眼睛死盯著她,一抓不中,索性合身撲上。水影惟有撥劍,金光閃過,攔腰而斬,腥臭的血雨漫天灑下,染上了晶瑩剔透的花兒。

血腥讓群屍興奮起來,嗬嗬的嘶吼聲中,它們一擁而上,搶食同伴的血肉。水影眼看著它們吃著同類,驚怖難言。

兩截殘屍吃光後,更多的手臂伸向水影,水影只能揮劍,不停地揮劍。劍光和血光交織成一張詭艷凄厲的網,密密地糾纏在她眼前。她想吐,想喊,想奪路而逃,但她不能停下,稍一鬆懈都可能會被吞噬。

殭屍是所有魔物中最低級的,它們不懂得任何術法,但它們不知痛,不知死,只憑著一股悍勇之氣橫衝直撞。也就是這股氣勢使它們極難對付,除非一劍斃命,否則即使是受到重創,只要有口氣在,還是會不顧一切地衝上來。

這樣慘烈的廝殺不知持續了多久,水影握劍的手已開始顫抖,有幾次,刺出的劍鋒微偏,而殭屍趁這空檔欺上,她使盡解數才堪堪閃開,饒是這樣,衣衫已被抓破好幾處,殭屍的指爪是有毒的,只要被抓傷一點就在劫難逃了,可她已是筋疲力盡,而殭屍的數量卻有增無減。照這樣下去,真的堅持不了多久了!

「大王,你看這齣戲怎麼樣?」蘇夫人舉起杯淺淺啜了一口,臉頰生暈,巧笑嫣然。

「精彩,真精彩。本王跟你打賭,那丫頭至多再撐一柱香的工夫,就是孩兒們的口中食了。」

「哼,大王高估她了,一柱香?恐怕一柱香後她連骨頭都不剩了!」蘇夫人冷笑著放下玉杯,輕輕的拍手。「啪,啪,啪」,清脆的三擊掌。

聽到掌聲,殭屍們一怔,然後迅速改變了戰術,不再是一個接一個前赴後繼地撲上來,它們三個一組地散開,將水影層層包圍,然後一擁而上……

流火猛地向空中挑起,金紅劍芒似灼灼的陽光鋪灑下來,橫斜著斬向四面的殭屍。這是師傅秘授的絕技,因為威力太大,在傳她時,師傅就反覆告誡,不到萬不得已時,絕不能用。水影謹尊師命,從未動用過這狠絕的劍招,但此時若是再不用,恐怕就再沒有機會用了!

殭屍們哀號著倒下,趁下一批尚不及替補的瞬間,水影騰身撲出了花叢,撲向那兩個正在飲酒說笑的看客。勝負的變化來得太快,這兩人似乎還沒有反應,殭屍王端一杯酒仰頭飲下。而在他仰頭的一瞬,凌厲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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