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迷劍谷 第三章 裂魂

「這麼冷的天氣,你一個人在林子里幹什麼?」水影思量著,猶疑著,總算開口打破了沉默。

「誰說我是一個人?」他反問,「我還有烈風。這裡是它的家,我在這裡陪它,它喜歡我在這裡。」說著,他拍拍白虎的腦袋,得到的回應是烈風親昵的低吟,它乖乖地伏在地上,盡量讓冪浩靠得舒服,看得水影羨慕不已。

「可是,你總是不回家,你的鄰居們都很惦念你呢!」水影也坐下來。試著去摸烈風的耳朵,它霍然回頭,怒目而視,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樣子,水影連忙縮回手,正好看見冪浩眼裡一閃而過的嘲笑,不禁紅了臉。

「我沒有家,也沒有人惦記我。」冪浩淡淡地道,語氣里沒有絲毫的傷感,事不關已的平靜。

「可是……」

「住口!」冪浩突然的大吼讓平靜的空氣驟然緊張起來,烈風也感到了他的憤怒,回頭緊盯著水影,發出威脅的低聲咆哮。冪浩站起身,狠狠地踩斷一根樹枝,對著水影大喊道:「你為什麼總是要管我的事?不管在哪裡,你都要管我的事!你害得我還不夠……」話在這裡嘎然而止,他背轉身,僵硬地面向一棵樹。

水影默然,心裡飛快地轉過無數的念頭。原來他們果然是認識的,只是自己忘記了,而他還記得。他的話又是什麼意思,自己管過他什麼事?又是怎麼害了他?

這些問題的答案她都想不起來,問他,想必也沒有回答。她嘆口氣,起身便欲離開。走出了一段路,身後響起他的聲音,「你去哪兒?」

「去我要去的地方。」水影頭也不回。

「如果……我要你送我回家,你願意么?」這是冪浩提出的奇怪要求。水影停下腳步,沉默。然後她轉身走向他,像是回歸逃不開、躲不過的宿命。

二人一虎一起走出了林子,外面仍是風橫雪狂的惡劣天氣,卻再沒有怪異的旋風來阻攔她。她無聲地笑,看來,這一劫,果然是應在他身上了。

他們沉默地走著,天地間只有風雪的咆哮怒吼,但誰也沒有瑟縮發抖。水影注意到,冪浩身上的衣衫,是非常單薄的。

回去的路很長,烈風一直緊緊地貼在冪浩身邊而行,寬大的腳掌踩在雪地上,留下一長串梅花般的腳印。

「烈風真的是你在林子里揀到養大的么?」水影側臉避開一大片隨風撲來的雪團,忽然問道。

「嗯。我揀到它的時候,它才剛出生,眼睛還沒睜開,就被母虎遺棄了。」冪浩輕輕地嘆息,「它是我唯一的朋友,一直陪著我,已經八年了。」「八年!」水影驀地心動,她來到世間也是八年了,這相同的時間,只是巧合么?

走著走著,已到了他們要去的地方,那幾幢木屋就矗立在不遠處,透過雪霧,朦朧可見一扇窗戶里映出的暈黃的燈光,水影認出那裡就是那位善良老婦的房子,這麼晚了,房裡還亮著燈,看來是她的兒子還未回來,這寒冷的雪夜裡,等待未歸的人,一定是非常心焦的。

「喏,那幢房子就是你的家吧?」水影指向左邊的一間木屋,那位大嬸告訴過她,那就是鄰里們為冪浩重蓋的房子,「你回去罷,我也該走了。」

「站住!」水影剛轉過身,就聽到冪浩比風雪更加凜冽的聲音,幾乎是在命令,「要走,留下你的劍!」

原來是為了這個。水影冷笑,手在瞬間按在劍柄上,而流火寂靜異常,沒有一點戰前的鳴動,她微微一驚,語聲仍是鎮定,淡淡地道,「想要我的劍,憑什麼!」

「你為什麼不回頭看看我,就知道憑什麼了。」

水影的手緩緩握緊,蒼白的肌膚上浮起淡青的血脈,拔劍已是一觸即發的動作,她慢慢轉身,看向冪浩。他還站在那裡,但他已不是冪浩,那個人,是她熟悉的樣子,火紅的頭髮,金紅的眸子……他冷笑,充滿譏誚的口吻也是那麼熟悉,「劍仙小姐,你不記得我了么?」

「劍仙小姐!」是的,第一次遇見那個倔強的蚩尤少年時,他就是這樣叫她的,一樣譏誚的口吻,不屑的眼神。她怎麼會不記得,她永遠都會記得!驚詫、恐懼、歡喜……說不清的感覺排山倒海地壓來,水影踉蹌後退,雪地上留下凌亂的腳印,喉嚨里似乎有什麼哽著,她幾次張口,才終於發出聲音,卻顫慄得就像隨時都會斷裂,她說:「流火,流火,怎麼……是你……」

「呵,謝謝你還記得我。你一定沒想到吧,嚇成這個樣子。」他眯起眼看著她,攤開的手伸向她,「現在,不需要再問我憑什麼了罷?是不是可以把劍給我了?」

「你騙我!妖邪,不許變成流火的樣子!」水影猛省,是的,他不可能是流火,這只是幻像,或者是妖邪魔怪變化的。她怒吼,反手拔劍,她要殺了這個變成流火騙她的傢伙。

她的手用力,可是劍卻沒有出鞘。她怔住,再用力,流火依然在鞘中沉睡;再用力,還是沒有用,這隻北海星鯊皮製成的劍鞘此時竟固若金湯,牢牢地禁錮著她的劍。

「哈哈哈……」那個紅髮金眸,酷似流火的男子看著水影的狼狽,笑得得意忘形,「劍仙小姐,你可以對任何人拔劍,但是對我不可以,或者說,是它不願意。」他一抬手,直指仍在鞘中的流火劍。

「為什麼?」水影怔忡地看著他,「你對我的劍用了什麼妖法?」

「妖法!」他哂笑,「還是給你說明白罷。我是流火,它也是流火,你怎麼能指望用它來殺我呢?比如說,你會自己殺自己么?」「你是流火?你真的是流火?」水影看看手中的劍,再看看面前的男子,非但不明白,反而越來越糊塗。

「哼,還不相信么!」那人瞟著水影,「你不妨仔細回憶一下,那日,在問劍閣里發生的情形。」

「那日,在問劍閣……」水影重複著他的話,一時恍惚……

那日,在問劍的最後時刻,流火終於回應了她,它在那一刻散發出那樣強烈的血色光芒,是她以後再未見過的。而在她伸手去取的瞬間,它突如其來的攻擊,若不是有坤靈替她抵擋,她一定已經死了。一個劍仙,竟被自己剛剛喚醒的佩劍殺死,這也許會成為震動三界五方的笑話,同時也會成為崑山劍仙不可洗雪的恥辱。即使她已經死了,亦會被同伴們怪罪怨恨,不管何時,提起她的名字時,必然都是鄙夷的口吻。

是的,她差點就成了一個荒唐的笑柄。於是,後來每每憶起當時的情形,憶起刺向胸口的金紅色劍鋒,雖然已時過境遷,還是會驚起一身冷汗,還有隱隱的心酸,為了流火對她的恨。

可是,此刻對著面前的人,再想起當時,恍惚間,有一些疑團浮起在腦海,為什麼那一剎那間,強烈得讓人心驚的劍光以後再也不見?又為什麼當紫蘿劍和流火交鋒後,它的光芒又在剎那間寂滅如死!不過只是彈指間的兩個瞬間,一把劍居然會有那樣天差地別的怪異變化。還有,方才在林中,冪浩出現的一刻,流火為什麼那樣劇烈的震顫?她可以體會到它顫慄中的意味,那的確就是歡喜。是什麼讓它歡喜,是因為冪浩,還是因為——他根本不是冪浩!

這些疑團是從未細想過的,現在一個個按順序在腦中排列,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謎團間層層展開,模糊的,都變得清晰;不解的,都變得可解。只是,這許多的疑團應該只有一個答案,這個答案,到底是什麼呢?

「怎麼樣,想起來了么?」帶著哂笑的催促刺激著水影的耳膜,將她拉回到現在的時刻。她抬頭,恰好和他的眼睛相對,他的臉上是久等後的不耐煩,「不知道是么,要不要我提醒你?」水影茫然地望著他,他的模樣,他的氣息,的確是流火,幻像和變化都不會有如此真實的感覺。可是,如果他是流火,劍里的靈魂又是誰呢;要是劍魂也是流火,那豈不就是……

「那是……」水影驚詫地張開嘴,就要喊出一個詞來。

他卻笑了,淡淡道:「看來你想起來了,在蚩尤族自亘古留下的傳說里,有一種法術叫做——」

「裂魂,是裂魂!」水影終於叫了出來,「就在和紫蘿劍相擊的一剎,你用了裂魂術,把你的一半靈魂從劍里逼了出去!」

「你說的沒錯!」他步步的逼近,湊在水影面前,一字字地道:「『用了裂魂術』,說起來倒輕鬆,可是你知不知道,那又多痛!」水影心虛地向後退縮,她當然可以想到那是怎麼可怕的痛苦,就是肢體的殘斷也痛楚難當,更何況,是生生地將自己的靈魂撕裂。她忽然地流下淚來,心裡是排山倒海的難過,他竟然寧願承受那樣的痛苦也不願做她的劍;原來她放棄了所有,犧牲了所有換來的,只是一把沒有完整劍魂的殘劍。

風雪仍然肆虐咆哮,流出的淚立刻凍成了冰,凝在水影臉上。流火似乎有些不忍,他收回逼視她的目光,背轉身去,沉聲道:「既然你明白我的痛苦,就把劍給我罷。你是沒有選擇的,我在這裡等了你八年,就是要拿到這把劍,讓我的靈魂完整。」

「你……」水影看著他的背影,恍然,「原來冪浩早就死了,八年前,他家突遭的那場大火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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