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琉璃脆 第六章 零落心成塵

沉重的石門「砰」地關上,勝利者心滿意足地離開,只留下水影和二十九具砌在牆裡的屍骸,他們都是失敗者,敗,就是死。這間石室就是失敗者的墳墓,他們已經死了,水影還能活多久?

墳墓里自然是死一般的沉寂,甚至聽不到水影的心跳。水影蜷縮在角落裡,望著對面的牆,如果她現在已是一具白骨,就可以住進那墳墓里,無知無覺,什麼也不看,什麼也不想,多好啊!

可是她還沒有死,雖然只是一絲微弱的殘喘,也足以把生死相隔,讓她的痛苦繼續,眼睜睜地等待,等待只有她一個觀眾的慘劇開場,除了等待,她無能為力。

流火就在她身邊,劍光越淡,微微的顫抖低吟著,水影伸出手,仍然碰不到它。它就要死了,她無能為力,連體溫的安慰也不能給它分毫。

門開了,竹影笑盈盈地進來,手裡托著精緻的青瓷茶盤,盤裡盛著一盞茶,和一個小瓷瓶。「夫人讓我來服侍姑娘吃藥,吃了葯,姑娘才有力氣等你的心上人來,看著他變成殭屍。嘻嘻,我家夫人費這麼大周章把他請來和你相見,姑娘一定要領情才是。」

「我不領她的情,也不吃她的葯。」水影推開她遞過的茶盞和藥丸,「她到底要怎麼對付坤靈?到底要怎樣?」

杯里的茶濺出,燙痛了竹影的手,她一皺眉,笑臉換成了怒容,冷冷道:「夫人的想法,我做下人的如何能知?就是知道也不能告訴你。至於吃不吃藥,可由不得你做主。」她伸手捏住水影的下頷,一用力,水影痛得張開了口,不等她喘息,藥丸已塞入口中。

竹影拍拍她的臉,輕蔑地斜睨著她,「姑娘,我勸你最好識相一點,看清楚你的處境。不消說惹惱了夫人的後果,就是讓我不高興,你也絕沒有好果子吃。」水影氣得說不出話來,同時也是無話可說,這尖酸刻毒的話,卻是現在唯一的真理。她緊緊地咬著牙,淚還是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對,這樣才乖啊!」竹影依上她的肩,伸出舌尖輕舔著她的傷口,眼裡流露出貪饞的興奮,「劍仙的血真是好味道,這裡已經有很多年都沒有劍仙經過,這樣的美味幾乎都忘記了。水影姑娘,我知道你難過得恨不得死掉,若不是怕夫人生氣,我真的會成全你。你就此解脫,我也可以嘗到你身體里流出來的最新鮮的血。」

她膩膩地甜笑著,輕輕地咽下口水,呼吸間的腐臭撲在水影臉上,水影打了個寒顫,急忙找了個話題轉移她的注意力,「那個娃娃,好像並不是殭屍,那他怎麼會是蘇夫人的兒子?」「他當然不是殭屍,也不是夫人的兒子,他只是個娃娃。我們都是夫人的族人,他只是夫人的娃娃。」竹影撇撇嘴,一臉的不屑。

水影很是糊塗,「只是娃娃」是什麼意思,他在這裡到底是什麼身份?他小小的年紀,怎麼能有那麼高的劍法?她還想再問,卻看見竹影的臉色驟變,慌慌地站起身,低聲喚道:「小少爺!」

娃娃就站在門口的陰影里,似乎已經站了很久,他根本不看竹影,自顧自走了進來。殭屍丫鬟討了個沒趣,索性昂起頭,趾高氣揚:「是夫人派我來給水影姑娘送葯的,不知少爺來做什麼?」

娃娃仍然不看她,對她的盤問也只有兩個字的回答:「出去!」

竹影偷眼看著他的臉色,身子一抖,低下頭,忙不迭的走了。細碎的腳步跑出很遠,才遠遠地傳回她憤怒威脅的聲音,「娃娃,你算什麼東西,敢對我狂,等我去告訴夫人,有你的苦頭吃……」

娃娃的表情仍是木然,冷冷的沒有變化,只有注視著水影的眼裡有一絲暖意,沉默許久,他忽然問道:「你後悔嗎,後悔救了我!」

「我『救』了你?」水影冷笑,「這樣取笑我讓你很得意是不是?我後悔不後悔又有什麼分別?」

「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提醒過你,你為什麼不走!我要殺你,你為什麼要躲,為什麼用劍來擋,難道死亡比現在的境遇更可怕么?」娃娃低聲吼著,狠狠地跺腳,像籠中的無奈困獸,「我沒有辦法,沒有辦法,我讓你叫我英羅,可我不是英羅了,早就不是了。我只是娃娃,殭屍群里的娃娃。」

「沒有辦法?這是個多好的借口!」水影不解他的意思,只覺憤怒,她尖聲冷笑,「你什麼也不是,你是一個魔鬼!殭屍也比你可愛,至少他們不虛偽,他們不會在吃人的時候說沒有辦法。你滾,我再也不想看到你這副嘴臉!」

娃娃沒有出去,反而走過來,拾起晦暗無光的流火,手指輕輕撫過劍身上的裂痕,「你的劍還可以補好,我……」

「放下我的劍!」水影咬牙切齒地大喊,要是她還有力氣,她一定會撲過去,把這個虛偽無恥的娃娃撕成碎片,看看那張天真的面孔下,藏著一副怎樣的嘴臉。可是現在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抓起竹影留下的茶盞向他摔去。

茶盞沒有打在娃娃身上,它還握在水影手裡,肩上的劇痛讓她根本無力把它扔出去。她怔怔看著手裡的杯子,依稀記起自己揮劍的樣子,模糊得像是一場夢。她開始笑,大聲地笑,笑一個劍仙居然連扔茶杯的力氣都沒有,笑夠了,淚又落下,哭她再也無力握起的,正在死去的流火。

娃娃不知是在何時離開的,偌大的石室里重又是她一個人,她歇斯底里地笑,凄慘哀傷地哭,聲音撞上四面冰冷的石壁,回聲隱隱,似是嵌在壁中的亡魂被她喚醒,亦在狂笑慟哭。

此後的兩天里,沒有人再來。蘇夫人、娃娃和竹影似乎都已忘記了她,連走過的腳步聲都聽不到,寂靜,除了寂靜,還是寂靜。

水影在這可怕的寂靜里忐忑不安地煎熬著,幾乎瘋狂。她希望他們能在這裡,嘲笑她,折磨她,無論怎樣她都可以忍受,她只害怕這異常的寂靜,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潮洶湧。蘇夫人一定是在設計對付坤靈,她想像不出那是怎樣惡毒狡詐的陰謀,和蘇夫人相比,她根本就是個不諳世事,任由擺弄的孩子,她永遠猜不透她的心思。她只能在這裡等待,等待有一天,蘇夫人帶著已經面目全非的坤靈進來,看著她得意地笑。

水影想得肝腸寸斷,卻又仍有不甘,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坤靈一定能看穿蘇夫人的陰謀,他一定能殺光那些殭屍,救她出去。

自欺欺人,是絕望時心靈唯一的出路,水影想像著紫蘿劍展動時眩目的光芒,會歡喜地笑出聲來。這時她絕不允許自己去想石壁中骨朽劍殘的屍骸,在他們曾是劍仙的時候,每個人的劍法道行,都要高過坤靈很多。她聽到自己嘶啞的聲音在說:坤靈是不一樣的,他是不一樣的。

這是第三天的夜,無星無月,也沒有風,萬籟俱寂,似乎所有的人都已沉睡,做著自己想做的夢。至少水影昏昏沉沉地睡著,夢裡,坤靈正在大戰蘇夫人,紫蘿劍光如電,照亮漆黑的夜,也照亮水影的夢。

門,悄無聲息地開了,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閃進來,手裡提著橘色的燈籠,光暈正籠在水影臉上。

※※※

「坤靈,你真的來了!」水影醒來,眨著惺忪的眼,看到那朦朧的身影,是下意識的脫口而出。直到掙扎時傷口的巨痛讓她清醒過來,她才看清了站在眼前的人。

「竹……影,」她遲疑地叫道:「你來做什麼?」

竹影沒有出聲,她蹲下身,把燈籠放在水影身邊,向她伸出了手。「你要幹什麼!」水影驚呼,躲開她的手,掙扎著向牆角縮去。

依然沒有回答,向來伶牙俐齒的竹影怪異的沉默著,她的臉上也沒有表情,眼睛大大地瞪著,直視前方。她伸出的手裡捏著一把鑰匙,很利落地打開鎖,把鐵鏈從水影的傷口裡抽出,打開她帶來的藥瓶,快速熟捻地給水影敷藥。

傷口的疼痛迅速褪去,一片舒適的清涼。水影卻絲毫不覺歡喜,反而是強烈的恐懼,因為她發現竹影是被人施了咒的,她所做的一切,完全是被施咒人操控,她自己完全沒有意識。但這絕不會是坤靈所為,劍仙行事從來是光明磊落的,不會使用這種邪術。

竹影還在茫然地忙碌著,眼裡是一片詭異的空白。水影轉過頭去,不敢看她的樣子,她想不出對竹影施咒的人是誰,似乎應該是蘇夫人的陰謀,但是她想不出理由,竹影是蘇夫人忠心耿耿的貼身丫鬟,要她做事又何必下咒呢?

她正百思其解,竹影已拾起流火遞給她,然後拉她起身。水影這才發現雙肩的傷口竟已痊癒,她又有力氣握住劍了。只是流火已經完全失去了光芒,過了今夜,就是一把死劍了。

竹影不給她時間傷感,她拉著她出了墳墓般的石屋,在夜幕下的庭院里快步疾行,卻不像是沒有盲目的亂走。「她這是要帶我去哪裡?」水影暗自忖度著,抬頭一看,前方正是蘇夫人的聽竹軒,她一驚,握緊了劍柄,正要向竹影刺去,她的腳步一轉,拉著水影進了片竹林,出了竹林,繼續左轉右拐,卻是離蘇夫人的小樓越來越遠。

水影鬆了口氣,忽然發現竹影所走的路,正是那天娃娃帶自己去看那片荒地的路線,難道對竹影施咒的,竟是娃娃?他操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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