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鎖魂木 楔子 流火

「流火,流火……」水影輕輕地喚著,這個名字她已呼喚了三日三夜,不知重複了多少遍,原本清澈明亮的聲音已經嘶啞而低沉,可是那把放在青玉案上的赤紅色的劍還是毫無反應。

「水影,算了,沒用的,就算你再喚它三日三夜,它也不會應你的,蚩尤部和天界本就勢如水火,你又不是不知道,偏偏異想天開,要拿他的魂靈來煉劍……」

「你羅嗦什麼!」水影秀眉一揚,瞪了說話的坤靈一眼,滿腹的鬱悶不快終於有了發泄的對象,「劍都已煉成了,我不信喚不醒它。不是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么?你再羅嗦就出去吧,別在我耳邊聒噪。」

坤靈被她罵得一怔,隨即長身而起,淡淡道:「那我在外面等你!」

「哎,你真的要走啊!」水影有些慌,「算我說錯了還不行么?生氣了?這麼小氣。」

坤靈看著面前的女子,臉上些微的氣惱之色被笑意取代,眼裡有深深的漣漪,一層層漾開,「我哪裡生氣了,你繼續吧。」

東方的天際已微微泛白,眼看天就要亮了,三日三夜的限期就要到了,可是流火劍依然無視水影的呼喚,安之若素地斂光藏精,沉寂如死。

「流火,流火,求求你有些反應好不好,難道你真的這麼恨我?我並不想去攻打蚩尤部,我是身不由己。我那麼辛苦才保下你的靈魂,我只是想讓你成為我的劍,求求你流火,求求你回應我吧……」水影絕望地看著案上的劍,聲淚俱下。

坤靈目睹這番情形,又是心痛,又是嘆息。他從未見過像水影這樣狼狽的劍仙,竟然對自己的佩劍低聲下氣,苦苦哀求。他抬頭望向窗外,清俊的眉目間浮起淡淡的倦怠,他已在這冰冷的問劍閣枯坐了三日三夜,陪伴著水影聲聲無望的呼喚。天邊有隱約的金光閃爍,巡日的金龍已經蘇醒,天就要亮了,看來水影註定和流火劍無緣。

坤靈默默地嘆息,正思量著該如何安撫水影的絕望和沮喪。「砰,砰」,問劍閣的門被敲響了,侍衛官的聲音沉悶地傳了進來:「時辰已到,問劍結束,兩位該出來了!」

坤靈起身,上去攬住了水影的肩,「水影,該走了,它註定不是你的!」

「不!」水影用力推開坤靈,撲倒在呈劍的青玉案前,嘶喊著:「流火,流火,我喚了這麼久,難道你沒有聽到么?你就這麼狠心么!」坤靈無奈地搖頭,扶起滿面淚痕的水影,「水影,你這樣有違仙道,得失隨緣,強求不得。」

「我偏要強求!我偏要!」水影掙脫他的手,竟發狂似的去掀那青玉案。坤靈大驚,急轉身一把按住了她,水影流著淚,拚命地掙扎。兩人正糾纏間,沉睡著的流火劍突然錚錚鳴響,同時紅光大盛,妖異的血色光芒照亮了朦朧的問劍閣,如同殘陽夕照。

二人俱是一愣,安靜下來,怔怔地望著那柄異樣的劍,好一會兒,水影才反應過來,抓住坤靈的手臂,狂喜大叫,「它應了,你看到了么,它終於應了!」

她歡呼著轉身,上前取劍,火紅的劍似乎有所感應,突然劇烈顫動,鳴聲急促尖銳,紅光更熾,彷彿就要燃燒起來。

坤靈突覺不妙,大叫道:「水影,小心了!」搶前一步想拉住她。卻已來不及,流火劍突然從案上飛起,電光火石般刺向伸手向它的女子。猝然的巨變,咫尺的距離,水影已驚得怔住,眼見劍離胸口不到寸余,竟毫無應對。坤靈已來不及撥劍相對,情急之下,屈指向劍身彈去。

他的指尖還未觸及冰冷的劍刃,那柄怪異的紅劍陡然靈蛇般扭轉,掉頭向他刺去。坤靈觸變不驚,急退幾步,反手握住了腰間佩劍的劍柄。

一片輕煙般迷濛的紫光剎那間亮起,紫蘿劍嗆然出鞘,凌厲的劍鋒直指流火,兩劍錚然相撞,流火犀利的攻勢剎那凝滯,然後從半空墜下,嗆啷落地,怪異刺目的紅光在瞬間收斂,沉寂如初,問劍閣重又籠罩在黎明的朦朦晨光之中。

坤靈盯著地上的劍,掌中緊緊握著紫蘿,不敢有絲毫懈怠,過了好半晌,流火依然寂然不動,如一把普通的劍。坤靈這才舒了一口氣,舉起衣袖拭去額上的冷汗,轉頭去看水影,「你沒事吧?」

水影一臉的驚慌和黯然,怔怔地道:「它為什麼這麼恨我?」

「它不是恨你,而是恨所有天界的人。崑山大戰,蚩尤全族被我們剿滅了,連靈魂都萬劫不復,只剩下它。它豈能不恨,豈能甘心做你的佩劍?水影,你聽我的話,放棄它吧。」坤靈猶有餘悸,憂心忡忡。

「不,我要定它了!我相信它一定是屬於我的!」水影俯身拾起流火劍,她的手鎮定有力,沒有顫抖和猶疑。流火沒有再做突襲,彷彿認命似的被她握在掌中。

「也許剛才只是戾氣的最後釋放,畢竟它已經回應了水影的召喚,就證明它是願意跟隨她的。」坤靈了解水影的倔強,她決定了的事就再無悔改,他無奈地給自己一個解釋,還劍入鞘,打開了問劍閣沉重的大門,初升的陽光渲瀉進來,籠罩著他們,將他們的青衫染成了金色。

凡塵中有很多關於劍仙的傳說,相傳他們原本都是劍法高超的凡人,經過苦修飛升成仙,他們能夠以神御劍,駕劍飛行。這就是世間人想像中的劍仙,大致也確是如此,只是他們不知道,真正的劍仙必須擁有一把仙劍。

仙劍是有靈魂的,不是劍魂,而是佩劍者最親近的人,甘心將自己的魂魄投入鼎天爐,和溶化的神鐵凝固在一起,鑄成一把非凡的劍,永遠守護著自己牽掛的人。只有如此煉成的劍才能稱為仙劍,才能與持劍之人心神相通,人劍合一,無往而不利。否則不管怎樣的上古神兵也終是沒有靈性的凡鐵死劍,無法達到劍術的最高境界。

坤靈的紫蘿劍中就凝結著母親的靈魂,那個溫柔的女子在生命終結的時候,拒絕了宿命的輪迴,將自己鑄入劍中,守護著心愛的兒子。而駐守隨風閣的檀雲,腰間那把片刻都不會離身的丹霞劍,則是哥哥永恆的陪伴。

擁有一把仙劍對劍仙而言,是最大的榮耀和欣慰,即使為仙為神要淡泊清心,無欲無念,但那一份死亡也無法阻隔的眷憐垂愛,誰不貪戀呢?

仙劍一直是水影最虔誠的渴望,但是沒有人願意為她付出靈魂。在從人到仙的所有記憶中,她從來都是孤零零的,師傅說她命犯孤星,一輩子都得寂寞,水影悚然,人的一輩子不過百年,但仙的一輩子會有多長?她不敢想。

師傅飛升後,水影獨自守著一座空蕩蕩的碧煙閣,坤靈常來看她,他的眼裡深深倒映著她的影子,但她假裝沒看到,一個人已然寂寞,兩個人,會不會更寂寞?

不久前,蚩尤部殘黨再次做亂,他們以迅雷不及的突襲攻上了天界,竟打到了南天門,天帝急命所有崑山劍仙上界護駕,剿滅亂黨。水影也去了,那時她手裡只有一把沒有靈力的青霜劍。混戰中,坤靈一直護在她身邊,為她抵擋所有的危險。

蚩尤族雖然勇猛善戰,但怎耐寡不敵眾,戰鬥很快地接近尾聲,天界勝局已定,天帝傳命:所有蚩尤殘黨,殺無赦!於是各路人馬分散開來,尋找誅殺剩餘的蚩尤族人。水影就是在那時見到流火的,那個倔強的蚩尤少年正被一隊天兵圍困著,渾身浴血,卻仍然奮力揮動著掌中的刀,水影遙遙地看著他,他火紅的發飄在天界白色的霧裡,像一面獵獵招展的血色旗幟,金色的眸子里滿是絕望和不甘。他的樣子讓水影震憾,靜如止水的心裡竟有異樣的悸動。

他的抵抗終於越來越虛弱,包圍他的圈子也越縮越小,他像一隻重傷不支的獸,再也無力持刀,兵刃落地的聲音沉悶混沌,像死亡的喪鐘。天兵們冷笑著舉起長戟刺向他,在他倒下的一瞬,一個清冽的女子聲音厲喝道:「住手!」

他們回頭,見來者是個劍仙,便順從地收起兵刃,讓出一條路來。水影走過來,伸手扶起奄奄一息的少年,輕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你是來捉俘虜的么……妄想!」他用盡全力推開她的手,掙扎著想站起來,幾支血淋淋的長矛又凜凜地逼向他。

「你們別……」水影慌忙阻攔著,回頭看著他,「我沒有敵意,我只想知道你的名字!」

「沒有敵意!」他滿是血跡的臉上浮起一絲冷笑,霍然回頭,逼視著她:「我叫流火!沒有敵意的劍仙小姐,你打算拿我去請功么?」

「我……」水影一時語塞,他金色的眸子里燃燒著怒火和仇恨,灼灼地盯著他,讓她不知所措,她怔了片刻,竟張口說出一句讓自己都吃驚的話,「我會救你的,我一定會救你的!」

空氣凝固了,眾天兵面面相覷,流火也愣住,怔怔的看了她許久,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真誠,他的眼裡閃過一絲暖意,嘴角凝起微微的凄涼笑意,黯然道:「謝謝你,但是你救不了我,沒有人能救我!」

他說著掙紮起身,「想逃嗎?」天兵們厲喝著又圍了上來。流火冷笑,眼神掃過他們,凝注在遙遠的天邊,那是天之南方,是炎族的故鄉。「你們放心,我不會逃的。蚩尤族的人,勝了就生,敗了就死,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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