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神仙

京城的酒吧街有很多條,論名氣,三里屯和後海無疑是同城死敵。

三里屯靠近使館區,外資企業密集,商業也發達,土豪賓館和購物中心比比皆是。顧客以外國人及白領居多,其次是娛樂圈和媒體圈的騷貨,再延伸點,那些不著四六的所謂潮人,也時常來捧個場。

後海呢,比三里屯興盛的較晚,2000年的時候酒吧還很少,數不完一雙手。得等到2003年非典,哪會城裡人出不去,憋悶得要死,又渴望折騰,轉來轉去就挑中了後海。

這塊風流地兒,原本是精神貴族們自得其樂的背景,裝逼拿喬熟得很。結果非典之後,短短半年,後海的酒吧便瘋了似的猛漲,硬生生被推到了前台,風塵氣十足。

若說兩個地方的區別,嗯,大概是微信與豆瓣的樣子,畫風不同,一頓神侃,反正最後都是:

約嗎?

褚青站到銀錠橋上的時候,已是傍晚,夕陽餘暉,兩岸樹影,綴著水道里的金色波光。他往西邊望了眼,滿是高樓建築,鬼才曉得西山在哪兒。

「對么,別找錯了你。」范小爺嘟囔道,倚著白玉欄,跟橋下划船的情侶揮了揮手。人家沒認出來她,表情古怪,覺著這姑娘似乎有病。

「沒錯,就這附近。」

褚青攥著手機,又看了看簡訊,道:「銀錠橋左邊,往南,過荷花市場,穿衚衕……」

「這叫什麼破方位啊?」

她忍不住湊過來,沒看清內容,反倒先瞧見發信人了,誇張道:「喲,你問的是她啊,怪不得呢。」

「別陰陽怪氣的!」他伸手就要揉她的頭髮。

范小爺一閃身,挽住李昱的胳膊,道:「昱姐咱自己走,不管他。」說著,倆人直直的往南邊衚衕里鑽。

褚青搖搖頭,悄默聲的跟上。

周公子剛開始說,那人想約在酒吧里碰面,他覺著有點不靠譜,後來一聽名字,瞬間釋然。

三人走了小段路程,擱衚衕裡邊,見了「藍蓮花」的招牌。

門面很逼仄,平淡無奇,進去空間卻特大,略像老式的四合院格局。布置也頗具古意,寬大的竹椅,厚實的桌子,明清范兒的傢具和飾物。若不喜歡,還有那種軟宣宣的大沙發,坐上去會陷得很深,舒展,以及舒坦。

可能不是晚間,酒吧內特安靜,甚至稍顯清幽。客人較少,沒有情侶,要麼是一對男,要麼是一對女,要麼乾脆一個人,啥也不幹,就坐哪兒閉目養神。

褚青頭回來這種地方,蠻好奇的,轉了個小圈,招手喚過服務生。

「先生您好,請問您需要點什麼?」

「呃,我找竇維。」

「哦,您這邊請。」服務生顯然很知道這位主兒,一指裡面的小角落。

「謝謝。」

褚青順著方向看過去,隔著件不認識的擺設,綠竹椅,紅木案,清茶細盞,一個男人背身坐著。或許聽到了對話聲,他擰過身子,回頭。

「嘖!」

他跟女朋友互相瞅了瞅,倆人審美水平差不多,帥帥的男明星見得快吐了,可這種調子的男人,還真是讓人暗嘆。

黑色的半袖,瘦削單薄,戴著副眼鏡,即便現在有點謝頂,面容斑駁,可那雙纖長的眼睛裡,仍透著股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雋和隱逸。

「竇,竇維先生,你好。」

褚青小跑了幾步,伸出手,本想叫竇哥的,卻莫名其妙的不太敢套近乎。

「你好。」他握了握手,又轉向范小爺她們,一一招呼。

幾人落座,恰好圍成個圈,竇維傾滿三杯茶,便環抱手臂,靠在椅子上,目光微闔。

「呃,周遜跟您說了吧,我們想請您給電影配個曲子。」他見對方壓根沒張口的意思,只得先道。

「……」

「這是導演,李昱。這是范兵兵,在裡面演個角色,我,算是製片人。」

「……」

「我們的片子比較小眾,是說同性戀的故事。」

「……」

褚青巴拉巴拉的白話好久,對面一個字都沒回。你又不能說他沒禮貌,因為人家的神情專註,在認真聽呢。

他心裡犯愁,自己97年出道,娛樂圈大大小小的人物也碰了不少,精明的有,傻缺的亦有,可像這樣近乎自閉症的咖,的的確確沒轍。

甚至感覺都不是人,是神仙。

旁邊李昱更急,插嘴道:「我們希望的音樂風格,嗯,最好有點曖昧,有點溫暖,但總體上是絕望,是灰暗的……」

她磕磕巴巴的提要求,把不懂行的弱點暴露得妥妥的,全是雲山霧罩的抽象性描述,沒有任何專業語言和音樂素養。

范小爺聽得直捂臉,太丟人了。

竇維顯然更不待見這種山寨貨,反感,表示得卻很清淡,僅僅皺了皺眉,仍然沉默不語。

那幾人都以為沒戲了,結果,等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他方道:「好,我試試,我需要看下電影。」

「沒問題,您什麼時候有空?」褚青忙道。

「隨時都有。」

他掃了眼時間,道:「今天比較晚了,明天可以么?」

「可以。」

「那,那您要是方便的話,咱們一起吃頓飯,您看怎麼樣?」他小心的徵求意見。

「吃飯就算了,我還想呆會兒。」竇維擺擺手。

褚青自討沒趣,人家不吃,咱們還得吃。當下客套了幾句,便告別這位神仙,出了酒吧。

此時天色將晚,遊人散去,顧客漸多,熟門熟路的找到各自堂口,去享受那份城市喧囂中的矯情滋味。

「他裝什麼裝啊,跟有病似的。」范小爺憋得厲害,一到外邊就嚷嚷。

「哎,別瞎說,他最紅的時候,你才幾歲啊。」褚青笑著摟過她,又問李昱,道:「昱姐,你聽過他歌么?」

「聽過,當主持人哪會還買過牒呢。長頭髮,穿一大花褲衩子……」李昱稍有感慨,道:「沒成想,變這樣了。」

「我聽周遜說,他以前挺幽默的。哎,這邊。」他指著不遠處的一家飯館,繼續道:「前兩年,跟王非鬧離婚的時候,不炒的特火么。據說記者天天堵他家門口,屁大點事都給爆出來,可能哪會就覺著壓力太大了,然後就,就……」

「就自我封閉了。」范小爺接道。

「哎對!」他贊道。

「對個屁啊!」

她的關注點明顯不在這上,怒道:「還你聽她說,你倆悄悄話不少啊?」

褚青暴汗,趕緊沖李昱使眼色,求搭救。

李昱抿抿嘴,笑道:「你剛才沒談價錢呢,他那麼大腕,咱請得起么?」

「哦,這倒沒事,周……」

他猛地打住,勉強接道:「呃,就是說,這人碰到喜歡的東西,錢不錢的無所謂。反正,我估摸著問題不大。」

晚八點多,倆人跟李昱吃了飯,分手別過。沒直接回家,先去范家轉了一圈。

丫頭對自己「別人家孩子」的狀態非常滿意,極快的進入到了角色,把那種有了老公不要娘的心理活動拿捏得特恰當。

范媽呢,雖然嘴上很煩,心裡畢竟惦記著,又不好意思表明。范爸自然懂,拽著褚青聊了幾句,後者也拍著胸脯保證,每禮拜必定回來一兩次看看。

這貨以前跟他們還略顯矜持,不太放得開,現在倒好,把人家女兒睡了又同居,臉皮都厚了幾寸,妥妥的自詡姑爺了。

哄好了老兩口,摟著媳婦回家,往床上一躺,脫衣服的心思都沒有,就是個乏。

褚青覺著很詭異,自個被封殺後,反倒更忙叨了,成天有處理不完的事情,累死累活。像去年那種,拍部戲,歇倆月,再拍,再歇……

這種懶散的日子,特么的一去不復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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