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母獅子

天氣預報說,夜間有雨。

許是八點鐘,又或是九點,陰沉了一天的雲朵終於連成塊黑抹布,低低的壓下來。細小的雷聲「轟隆隆」地悶在雲朵後面,雨滴直墜,噼里啪啦的敲打著玻璃窗。

褚青說出那句話後,就低下頭,目光從她的臉上,游移到桌面,那碗排骨麵還在冒著熱氣。

店裡的隔音不太好,外面嘩嘩的雨聲,伴著車流,以及行人的混亂吵雜,一起攪合進來。而這倆人之間,卻安靜得,甚至沉悶。

過了一會,他好像更為無力,把頭垂得更低,看著兩腿間的方格子地磚,道:「那我,我就先走了。」

說完,隔了幾秒鐘,才站起來,緩緩的擦過她身邊,掛在桌角的長雨傘,被颳了一下,輕輕的晃蕩著。

范小爺一直盯著對面的那個男人,棚頂雪亮的白光閃在她眸子里,眼底愈加黑漆。直到座位變得空落落的,才猛地眨眨眼,回過了神。

她扭頭望向窗外,隔著珠串流漣的玻璃大窗,一個高瘦的人影正在過馬路,沒有拿傘,快餐店的燈,和馬路對面的霓虹,層疊映著他的影子,在雨中看得模糊不清。

「哐啷!」

她霍地起身,磕得桌上的碗碟作響,一手操起雨傘,到了門口,就像只暴躁的小動物,衝出了籠子。

雨水澆落在頭上,濕濕冷冷的,滿眼都是迷濛與散亂,四周沉沉的暗色,分不明所在,似乎一下子闖入了另個世界。

丫頭順著步道,跑了幾步,拐到路邊,看著街對面的那個人,已經轉了方向,要繼續往前走。

「褚青!你個王八蛋!」

從背後,忽然傳來這一聲,穿過了漣漣雨幕。

褚青頓住腳步,鞋子里又黏又涼的,瞬間透遍了全身,把他僵直在哪,只得回頭。

一輛吉普車疾馳而來,沖開滂沱的水氣,車身嗖地閃過,尾部移開,露出後面的范小爺。

拎著雨傘,挺著身子,像是在巡視,宣告,捍衛自己的領地一般,慢,且有力的,披著雨霧,一步步朝他走過來。

那張小臉被淋得有些慘白,頭髮絲都黏在臉頰上,她微微揚頭,下巴翹起一個很好看的角度,張著唇:「你他媽是不覺著自己特帥!特瀟洒!」

「沒,我沒……」褚青就站在離她半米遠的地方,卻不敢看那雙眼睛。

「我簽不簽,關你什麼事!我愛簽就簽,不愛簽就不簽,我自己樂意!」丫頭揮動著手臂,雨傘划出一道弧線,啪地砸在地上。

「我他媽就吃飽了撐的,就樂意陪著你!怎麼我都陪著你!天塌下來,我都陪你頂著!」她大聲喊著,似集中了全身的力氣,在雨中砰砰地爆炸開。

「你倒好,拍拍屁股走了,把我自己扔哪兒,還算老爺們么你!」

「我用不著你跟我裝偉大!」

「你這輩子都別想把我扔下!我告訴你……」

她的嗓子已經嘶啞,掙扎著吼出最後一句:「門兒都沒有!」

雨越來越大,罩在倆人身上,從頭髮到胳膊,再到鞋子,被沖刷的徹徹底底,連睫毛都沁著雨珠,顫巍巍的抖動著。

時間彷彿變得很緩慢,偶爾有車輛在路上駛過,濺起道道水痕,隨即消失在雨夜中。

許是吼得太用力氣,又或是被淋得通身虛弱,丫頭張大嘴巴,粗粗的喘著氣,小身子顯得愈加瘦弱,一手拄著雨傘,彎著腰,眼睛卻死倔死倔的瞪著他。

好久好久,褚青忽地噗哧一笑,喉嚨里發出沙沙的聲音,捂著額頭。然後,越笑越厲害,笑得也彎了腰,笑得眼前模糊一片。

「笑個屁啊你!」

范小爺更為暴躁,越瞅越來氣,操起傘就抽在他腿上,罵道:「你個混蛋!」

「你個王八蛋!」

「你還笑!」

「你個沒良心的傢伙!」

……

她每罵一聲,就狠狠抽一下,非常非常的使勁,傘骨都變了形,扭曲得不成樣子。

褚青也不躲,只是不停的笑,然後就站在哪,看著她。

范小爺抽的累了,停住手,喘得更劇烈,呼哧呼哧的,不爽道:「你看什麼看!」

說著,抬手又要打。

「哎,還打啊!」他往後一閃。

「我打你怎麼了!我打你怎麼了!你就是欠揍!」丫頭拎著傘跟上去。

褚青又退了兩步,道:「哎你再打我還手了啊!」

「你還敢還手!你還敢還手!」

她這傘使的特順,掄圓了,又開始啪啪啪的家暴。

「哎哎!我真還手了啊!」

「還沒完了你!」

「那傘可新買的!」

褚青邊躲,邊嘟囔著,決定不吃眼前虧,轉身就往小區里跑。

「你個混蛋!你給我站住!」

……

小區內的排水設施還算不錯,甬道上乾乾淨淨的,路燈亮著朦朧的光,灌木和花草,被淋得歪歪倒倒。

那把可憐的破傘,被塞進了門口的垃圾箱,倆人拉著手,直接跑回家裡。

進了屋,褚青翻出兩雙涼拖鞋,蹲下身,道:「抬腳。」

丫頭扶著他的肩膀,看他把自己的鞋子脫掉,又扯去濕透了的襪子。在外面還沒感覺如何,此刻就覺著衣服緊繃繃的難受,冰涼的貼著皮膚,不由一哆嗦,打了個噴嚏。

「你趕緊沖個澡,有熱水。」褚青忙道,又進了卧室,拿著一件睡袍出來,「先穿這個。」

「你不洗啊?」她接在手裡,問道。

「我煮點薑湯,等會兒的。」他挺著能擰出水的衣服,忙忙叨叨的轉戰廚房,準備佐料。

先剁了幾段蔥白,又舀了勺紅糖在碗里,然後開始切薑絲。

剛切了一小撮,猛地想起來。

「卧槽!」

他三兩步跑到南陽台,雨還在喪心病狂的往屋裡飄,連忙關上窗戶。看著滿地水漬,和被重新涮過的一溜衣褲,無比蛋疼,只得挨件又擰了一遍。

范小爺很快就沖好了澡,腦袋裹著毛巾,身上罩著大睡袍,站在客廳左瞅右瞅,喊:「人呢?」

「這呢!」陽台里傳來一聲回應。

「哎呀!」

她過去一看,也叫了聲,道:「行了,你洗澡去吧,我拖。」

褚青把墩布遞給她,回廚房繼續切薑絲,把鍋放上,點著火,囑咐道:「開鍋就關啊!」

「知道啦!」

折騰了好一會,才全部搞定,倆人終於能安安穩穩的坐在桌旁,小口小口地喝著薑湯。不濃不淡,不辣不甜,剛剛好,暖暖的流進胃裡,再通透到周身百脈,那股寒意一下就去了許多。

「你怎麼還瞪我啊?」褚青見她直勾勾的瞅著自己,不禁鬱悶。

「我告你,這事沒完!」范小爺哼哼道。

「還沒完啊,我腿都腫了!」

褚青就穿著件背心和大褲衩,伸出腿給她看,上面青一條紫一條的,跟人體彩繪似的。

丫頭略微驚嚇,沒想到自己使那麼大的勁,伸手摸了摸,抿嘴問:「疼不疼?」

「呃,還行,不太疼。」

「那也得抹點紅花油啥的。」她把剩下的薑湯都倒在男朋友碗里,擔心道。

「沒事,明天再說吧。」褚青端起碗,一口乾了,又瞄了瞄她身上,愁道:「哎你這也沒衣服啊,等會咋回去呢。」

范小爺斜了他一眼,道:「我媽今天沒在家。」

「哈?」他偏了偏頭。

「傻啊你!」

她抬起白嫩的腳丫子,狠狠踹了他一下。

……

時間很晚了,可能十點鐘,也可能十一點,反正夜挺深,人挺靜。

卧室里,沒開大燈,柜子上的小檯燈,亮著橘色的光暈,在白牆映出隱隱綽綽的影子。范小爺盤腿坐在床上,看著本舊雜誌,褚青則搭在床邊,嗯,也看著本舊雜誌。

倆人誰也不理誰,從頭翻到尾,再從尾翻到頭,一個字都沒看進去,只有嘩啦嘩啦的書頁聲。

呃,這更像,做正事之前的,某種古怪的醞釀儀式。

房門虛掩著,能聽到客廳里掛鐘的滴答滴答。窗帘也已拉上,淡粉的蕾絲簾,跟此時的氣氛,居然倍兒合適。

「幾點了?」丫頭忽問。

「快十二點了吧。」他手機正在充電,懶得去看。

「哦。」丫頭把雜誌扔到床頭柜上,呆坐了兩秒鐘,又掀開被子,悉悉索索的鑽進被窩,道:「我睡覺了。」

褚青回頭看她,背身躺著,小腦袋偏向另一邊,長長的頭髮散在外面,露出一抹白耳墜。

「呃,那個,我也睡了。」

他站起身,將書放好,在屋裡極其詭異的轉悠了幾步,才咳了一聲,揭起被角,小心躺上了床。

仰面,眼睛對著天花板,其實屋子挺大的,但從這個角度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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