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臭氣熏天

京城,華藝公司。

考究的辦公室里,坐了兩個人,隔著一張實木小几,上面掩著一頁紙。華藝老闆董評抽著煙,看著對面的姜聞,姜聞也抽著煙,眼睛卻瞄向地板。

倆人一言不發,就像兩根煙筒子在燒,屋子裡漂著厚厚的塵霾味道。

「啪!」

姜聞的手猛地落在了木几上,略顯粗短的五根手指張開,死死按著那頁紙,啞著嗓子道:「我姜聞何德何能,擔得起禍國殃民的字型大小,這哥們太看得起我了!」

「你就別撐著了,想想現在該怎麼辦?」董評又吐出一口煙。

「怎麼辦?你問我?」姜聞指了指自己,眯縫著眼睛。

話說《鬼子來了》從修改劇本到籌備拍攝,再到現在,已經快兩年了。終於在去年底,徹徹底底的搞定後期。

這個過程中,國內的媒體一直在跟蹤報道。因為老薑的上部電影太給力,以至於跟這個行業沾點邊的都非常期待它的上映。

影迷無疑是最熱衷的,但他們可能習慣了那種,從開拍到上映控制在一年之內的節奏。已經被《鬼子來了》超長的製作周期,拖得十分不耐煩。

今年初,許是從民間流出,又或自媒體爆料,反正關於這部電影的各種臆測層出不窮的開始冒泡。這些消息跟擠牙膏一樣,隔幾天就透出一點,誰也不曉得是真是假。

姜聞和他的團隊最初都沒在意此類流言,就像小孩子玩鬧一樣,眨眨眼就過去了,自己又沒什麼實質性的損害,直到這封匿名信的出現。

「故意抹殺我軍民攜手抗戰事實,美化日軍侵略嘴臉,突出百姓愚昧低下……此罪堪比漢奸國賊……」

就這樣的內容,不知道哪個孫子作的祟,直接把它投到了總局,上上下下全看過了,而且居然還炒到了民間。好在姜聞和董評都有朋友在那裡,漏了些風聲,還複印了一份捎過來。

這下,老薑可真坐不住了。

總局其實不傻,知道自個乾的是得罪人的事兒。所以除了特明顯的政治敏感性外,他們對那些導演和影片的態度,就是「民不舉,官不究。」

比如田莊庄拍《藍風箏》,那是自己作死,禁導十年。

張園拍《京城雜種》,被人告狀,禁五年。

賈璋柯拍《小武》,也是被人告狀,禁五年。

樓燁拍《蘇州河》,不涉及政治,也沒人告狀,所以只是普通的禁映,並沒有對他本身採取處罰。結果這貨心存僥倖,腦洞一開,又拍了《頤和園》,一下被禁了五年。

現在,姜聞的《鬼子來了》,既違背精神文明建設,又被人告狀,兩樣都特么齊了。

其實他也是存著僥倖心理,因為上部《陽光燦爛的日子》雖然也被禁,可很快就解除了,還拿了幾千萬的票房。這讓老薑產生了一種幻想,就是自己可以繼續裝逼的拍這種片子。

就憑著這點幻想,他才敢拎著本子堂堂正正的去送審,並且拿到了拍攝許可證。之前都很美好,可等到收尾的時候,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問題,這些腌臢事一下全冒出來了。

「董事長,您約的記者來了。」

倆人正鬧心的時候,秘書敲門進來,提醒道。

「知道了,你先帶他到小會議室坐坐。」董評吩咐一句,捻滅煙頭,嘆道:「走吧。」

「我不去!」姜聞靠在沙發上,雙臂環抱。

「走吧!雖然沒什麼大用,但報道出去,起碼還能給觀眾點信心。」

「給觀眾信心?您逗我!」姜聞嗤笑道。

「行行!給發行方點信心,好不好?」董評拿他沒轍,做了個請的手勢。

姜聞瞅了他一會,兩道短眉慢慢鬆緩,也嘆了口氣,抬起屁股。

小會議室。

三個人坐的很鬆散,來的記者是一家頗有影響力的新聞周刊首席,秘書倒了茶水,掩門退去。

那記者很賣力氣,廢話沒有,句句問到點子上。

「現在對這部電影有很多惡意的傳聞,甚至有人說這就是部地下電影,您怎麼看?」

董評端著坐姿,道:「這是很可笑的說法。《鬼子來了》都是按正常程序逐級報批的,有拍攝許可證,不然兩三千萬的大製作,我們也不敢投。」

記者又問:「據說有人給主管部門寫匿名信,歪曲姜聞拍這部電影的動機。而且認為片子根本就不敢送審,因為總局早就憋著,只要送審就斃。」

「類似匿名信之類的做法已經不新鮮了,以前很多好片子都遭到過此類中傷。在拍攝過程中,我們和總局一直保持著聯繫,最近他們也聽到了這種傳言,非常驚訝。有關領導說,我們怎麼可能那麼不負責任呢?還沒看到電影就憋著要槍斃……」

姜聞面無表情,看著倆人綵排樣的一問一答,心裡就像有團火在燃燒,整個胸膛快被撕裂開。

採訪很短,最後,董評展望了一下對影片市場前景的美好期待和信心,給足了車馬費,又親自送他到電梯口。

姜聞回到會議室,大步衝進去,兩隻手掌「啪」的拍在木几上,粗糙的膀子微微顫抖。

「你可別給我拍壞嘍,紅木的。」董評是生意人,顯然比他更習慣這些,要淡定的多。

姜聞猛然回身,像頭憤怒的公熊,低吼道:「就他媽是一堆糞坑裡的石頭,自己臭氣熏天,還得拉上別人一起死!」

……

晚,首都機場。

阿姆斯特丹飛京城,需要十個小時左右,褚青一行人下飛機時已是黑夜。此去十幾天,感覺充實又疲憊。挺奇怪的,遠行在外,無論心情歡快還是憂傷,當你到家的時候,總是會有一種滿足感。

「青子,你到哪兒?我們送你。」

奈安事先告訴公司的工作人員開車來接,他們剛過出口,那司機就湊了上來。樓燁看褚青站在原地,沒有走的意思,便開口道。

「不了,我也有朋友來接,走你們的。」褚青笑道。

「行,那我們先走了,拜拜。」樓燁知道他犯不上撒謊,痛快的擺擺手。

「拜拜!」褚青也揮了下手,看這幾個人鑽進一輛黑色本田裡,拐了兩個彎,消失在視線中。

今天是2月2號,4號就是除夕了,他這幾年似乎都忙忙叨叨直到春節之前。但回過頭想想,又覺著沒幹出點啥成績來,瞎折騰。

不過也是,他對自己的事業發展,壓根沒有規劃,走哪算哪。能混到今天的地步,自個已經覺得是踩了一大坨狗屎了。

「褚青哥!」

樓燁走後大概十來分鐘,就聽路對面有人喊。他抬頭,見黃穎站在一輛計程車旁邊,正使勁揮著手臂。

「你也不多穿點。」

褚青提著箱子過去,不由責怪一句。這姑娘只穿了件夾衣,剛站了一會就凍得直哆嗦。

「羽絨服拿去洗了。」黃穎笑道,幫他放好箱子,才上了車。

「你平時也逛逛街,買買衣服鞋什麼的。要覺著一個人沒意思,讓丫頭陪你,正好我還不愛陪她逛。」褚青坐在后座,半開玩笑半認真道。

她現在一月工資,不說有多高多高,起碼也是讓很多人羨慕的。即便要寄回家給老娘,剩下的怎麼著也夠攢個小金庫。可就是簡樸慣了,那件羽絨服還是夏天商場大促銷時買的。

黃穎笑笑,問:「兵兵過年回來么?」

「她們劇組就放兩天假,三十兒一天,初一一天。」褚青掏掏耳朵,無奈道:「她就直接回膠東了,倒騰不起。」

說著又想起來,問:「哎,你不回去看看么?」

「買票多費勁啊,家裡都挺好的,也沒啥事。」黃穎看他掏啊掏啊的,便解下鑰匙串,捻出一根挖耳勺,遞給他,道:「再說,這幾天客人可多了,我還是留著幫幫忙。」

褚青拿著小勺子,往耳朵眼裡一捅,酥酥痒痒的這個好受,來回撓弄著,道:「要不你把你媽接過來得了,換個大點的房子,一起住還能照看照看。」

黃穎道:「她可受不了這地方,還是在老家種地舒坦。」

車裡開著暖風,在外面捎進來的寒氣被慢慢驅散。她可能緩過來點了,身子不再緊繃著,微微前傾,兩隻手抱著膝蓋,孩子樣的輕輕晃蕩,道:「我在程伯哪兒挺開心的,他們都拿我當家人,我也不想自己搬出去,一個人……」

她小聲笑了笑,道:「挺沒意思的。」

褚青看著她,有點發愣,其實很想說,「那就找個男朋友吧。」但這話從自己嘴裡說出來,感覺齁賤齁賤的。

「你看什麼呢?」黃穎偏著頭,注意到他的目光,略微不自然。

「我是,我是想,」褚青把耳勺還給她,忙道:「以前你那麼不愛說話,現在,現在……」

「現在變了是么?」黃穎幫他說了,又眨眨眼睛,笑道:「因為我也長大了呀。」

車子很快就開進市區,霓虹漸漸密集閃爍,很多鋪子門前都掛起了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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