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雨滴

京城人最多的地方在哪兒?

有人可能說地鐵,西單,動物園,可能還有沒節操的說天上人間。

正午,火車站。

天色灰濛,已過十月,這天氣里穿著半袖已經有點冷了。站前的廣場很大,大到人們在上面走來走去,就像踩在青草葉子上的蟲子,不知道自己為毛一輩子都得這麼忙叨?

「呼……」

褚青坐在花池的石階上,吐出一個煙圈,他盯著左前方一個抱孩子的大姐好一會了。

碎花單衣,土色褲子,布鞋,屁股底下什麼都沒墊,就那麼坐在地上。左邊是兩大包行李,右邊的物件下卻墊著張報紙,仔細一瞅,卻是個不太漂亮的禮盒。

懷裡的孩子約莫一歲多,一身很有鄉土特色的粉底薄襖,脖子上還系著條素巾子。

褚青捻滅煙頭,從褲兜里掏出卷邊的筆記本,在上面寫了兩行字。

他是在寫作業,叫什麼觀察手記。

話說那個讓他糟心的動物模擬課總算告一段落後,就進入到了演小品的階段。小品分兩種,一種是純粹原創,自編自導自演;另一種,就是觀察生活小品。

據那幫老師說,本科生在大一大二時,見天兒都泡在排練室里,就算出去也是去觀察人物。回來還要寫手記交上去,然後排出小品,老師會對照著手記考察,一眼就能看出來你是用心,還是糊弄。

褚青好容易碰上又沒課又沒戲的一天,就顛顛跑出來寫作業。

觀察人物,這詞其實很討厭,說得自己跟那高高在上冷眼觀眾生的佛爺似的。

褚青寫作文的水平一直在及格線上下晃蕩,他能幹巴巴一點水分沒有的記錄下一件事情,條理清晰,用詞簡樸,可就是沒文采,讀起來自然也是乾巴巴的,通篇的逗號句號。

文采這東西,不就是「啊!」「哦!」「用力!」,這些個么?

上課這麼久,他算勉強理清了表演課那股龐大的教學體系,林林種種十幾項,這還是進修班已經精簡過的。

他即便對某些理論不認同,但學的一直很認真,缺的課事後也會借同學的筆記抄錄一下。還跟開始一樣,有些東西他覺著沒用,有些卻覺著有大用處。比如,表演之前的放鬆練習和集中注意力練習,台詞課的調整呼吸節奏和肌肉控制,當然還有最基本的吐字發音。

褚青發現自己的語言天賦比修鞋的手藝都要強,已經可以初步做到在普通話和三地方言間自由轉換。

廣場有兩個大花池,他坐在右邊那個。

石階太硬,他挪了挪屁股,又點上支煙,開始四處找尋別的觀察對象。

……

元泉背著個雙肩包,正在很認真的寫字。她需要把每個人的簡要和特徵先記下來,回去再整理出一篇完整的觀察手記。

從大一開始,她每月至少出來一次,升上大三之後,老師就很少再布置觀察作業了,但這個習慣仍然沒變。

她從早上就在這,把車站裡里外外都轉了個遍,本子上記了七八個人。這些豐富的素材,讓她充滿愉悅和靈感。

元泉在班裡,一直是最努力的那個。

她外形不突出,身板又不正,爆發力也不夠,形體課總是最差勁的那一撮。比不上胡婧的漂亮,比不上曾梨的青衣范兒,比不上秦海路的身形板架,更比不上章同學開掛的天賦屬性和滿值福緣。

唯一可以拼一拼的,就是勤奮。

她用的是一管很舊的鋼筆,寫著寫著,墨跡漸干,伸胳膊用力甩了甩,才添上最後幾個字。

合上本子,剛鬆了口氣,肚子里卻傳來一聲輕響。

「呵……」

她不好意思的笑話了一下自己,打開雙肩包,先拿出一瓶礦泉水,又掏出一個塑料袋,裡面是倆麵包,這是她大半天的乾糧。

先擰開瓶蓋喝了一口,乾澀的嗓子感覺舒潤了些,又拿出一個麵包,手指頭用塑料袋套著捻下一小塊。

是那種很老式的,四四方方的大麵包,外皮有點硬,如果在鍋里蒸一下就會很甜很軟很好吃。

「哎!」

她剛放進嘴裡嚼著,就聽有人喚道。

一抬頭,大眼睛眨了下,很意外道:「嗨!」

褚青剛才看著她也很意外,猶豫了一會還是過來打下招呼,問道:「你,接人啊?」

「嗯,不是。」

「……」

褚青頭回碰著個比自己還不會聊天的,只得接著道:「哦,我來寫那個觀察作業。」

元泉偏了下頭,道:「觀察手記是吧?」

「嗯對,就是那個。」

她看了看他,垂下頭,又抬起來,就是沒回話的意思。

褚青有點尷尬,這半生不熟的,自己是該走還是該繼續無聊的搭訕?

可說話說到這,就這麼悄默聲的閃了,那感覺更尷尬,跟喘著喘著忽然憋死了似的。

起碼也得有來有往,掰扯幾句之後,再友好告別才能閃人啊。

他看著女生手裡的麵包,隨口問了一句:「你還沒吃飯呢?」

「嗯。」

她低低的回了一聲,又垂下了頭,輕輕撥弄著塑料袋,似乎想蓋住那缺了一塊的麵包。

有些時候,自己的某些樣子,只屬於自己的心底角落,不願意被任何人發現和注視,不管這個人是誰。

這女生的心思,就如手裡那五毛錢一個的麵包一樣,柔軟且敏感。

她的頭髮剛過肩膀,從中間分開,談不上什麼髮型,有些散亂。臉頰很瘦,身板也小的可憐,這會把臉低低的藏在頭髮里,那深邃的五官輪廓卻更加明顯。

褚青看她這樣子,再傻也知道說錯話,忽然心生一種無力感。

女生跟女生真的不一樣,這要是范小爺,妥妥把腮幫子塞得滿登登的,順便還會讓他去買瓶飲料……

「那個,你那麵包能不能給我一個?」褚青道。

「什麼?」

元泉忽地抬起頭。

「呃,我也沒吃飯呢。」

「呵……」

元泉看了他好一會,才抿了抿嘴,把第一塊麵包拿出來,剩下那塊,直接連著塑料袋遞給他。

「謝謝。」

褚青暗自鬆口氣,乾脆坐在她旁邊。

雖然為了化解尷尬,要了人一塊麵包,他還是沒來由的很不安。就像那個廣告,一個外國妹子在道邊搶人老頭一瓶水,肯定會遭天譴。

但既然要來了,吃吧。

他一口就咬掉了三分之一,有點干,裡面卻軟軟的,也很實誠,不虛。

「你不去拍戲了么?」

「下禮拜才進組。」

「哦,那是什麼戲?」

「滕文吉導演的一個電影。」

褚青不想知道名字,但得保持連貫性,不然太傻了,一人拿一個大麵包干啃。

元泉真的是個特別安靜的女生,沒主動說過一句話,問一句答一句。

他肚子本來不太餓,幾口乾掉一個麵包後,反倒有點餓了。

轉圈掃了一眼,挺遠的地方有幾家小飯館,正琢磨著要不要順便請她吃個飯,就覺臉上微微一涼。

抬頭看了看,雨從灰色的雲層里,細細碎碎的滴落下來。

「下雨了?」他一怔。

她理所當然道:「天氣預報說今天有雨。」

兩句話的功夫,雨滴已經串成珠簾。

元泉連忙從背包里摸出一把傘,又一頓,他沒帶傘,這種情況她不知道怎麼辦。

褚青看這雨有越下越大的趨勢,忙道:「去候車室吧。」

「嗯。」

……

倆人剛跑進候車大廳檐下,就聽身後「嘩嘩」傾盆暴泄,地上已是一片白煙。

站在門口,褚青扒拉扒拉頭髮,愁道:「天氣預報說啥時候停沒?」

元泉收好傘,甩了甩水漬,道:「說是陣雨。」

她似乎比剛才活潑了一點,動作也沒那麼僵硬,把傘背在背後,還隨意的踩了幾步。

水氣撲面,沾染上她的發梢,連睫毛都有些顫顫的。

她的戲,褚青就看過兩部,一部是電影,叫《美麗的大腳》,電影頻道有段時間老放。一部是電視劇,叫《愛情滋味》。

短髮,乾淨,獨立,像干翻身上的大石頭才長出來的白野花,死倔死倔的美。

跟眼前這個害羞敏感的女孩子,一丁點都不像。

不過褚青現在沒心情探究這個,摸了摸肚子,道:「你吃飽沒?」

「啊?」

「我沒太吃飽。」

他望著被雨幕遮住的小飯館格外憂鬱,道:「咱倆進裡邊去吧。」

說著自己先往裡走,元泉笑笑跟上。

到了二樓,旅客很多,好容易找了倆空位置。

剛坐下,褚青就道:「你先坐著啊!」

然後元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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