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開學

9月8號,是褚青到中戲報到的日子。

說起來都好笑,去年差不多這個時候,老賈提起這個事,拖拖拉拉有一年的時間了。不是說褚青非得跑到中戲上上課,就變得高端牛逼怎麼的,而是他真心想學點東西,也為了滿足下從來沒念過大學的小虛榮心思。

想到這個,他就又想起了王瞳。

自過年到現在,倆人一次面都沒見,只通了幾回電話,對方也知道他現在有女朋友。其實王瞳不怎麼忙,他也不怎麼忙,但都默契而理智的保持著這種避免衝動的距離感。

褚青站在中戲門口,盯著這學校的門臉瞅了好一會,敞開的棕墨大門,頂上還有古檐,兩側漆柱,上面掛著牌子,門口還蹲著倆小獅子。

這副門面,跟東棉花衚衕一樣逼仄,光看這個架勢,他還以為自己要進的是一地主大院。

在門外往裡面瞅,看不清全貌,像古人家遮遮掩掩的風格,似乎很狹小的樣子。結果跨進門裡,眼光一敞,偌大的……

好吧,果然很狹小。

98屆的新生入學,也是這天。

從門外五米一直拉到門內二十米的諮詢處,這一條線上站的都是粉嫩粉嫩的小帥哥和小妹子。中戲每年招的人都不多,剛剛填滿門口,不擁擠也不冷清。

他們身上穿得跟臉上一樣的好看,他們很愛說話,很愛笑,很愛交朋友,三三兩兩的湊在一塊,認識或不認識的,相熟或不相熟的,都架不住一番熱絡和細細的打量。

這些年輕人,全身都波動著一股子讓褚青羨慕的活力和驕傲。

青春,本就是用來逼人的。

褚青現在就有點被他們逼得無路可走。

他像過自家樓道里那個酸菜缸一樣,從一撮一撮的青春旁邊溜縫擠過去,然後總算找到了進修班的指引路標。

進修班和統招不一樣,需要提前報名並交齊學費,對學生的管理也松,願意住校的交筆住宿費就可以住,不願意住的也隨便你。

「我被那青春,撞了一下……腰。」

這個「下」字,一定要風騷的抻一下,才顯出你很懂。

褚青哼著上古世紀的迪曲,空著兩手,順著箭頭晃悠到一棟兩層小樓前。

看樣子應該是棟教學樓,戳在校園某個偏僻區域的偏僻一角,外觀跟它的位置一樣低調。古灰色的牆體,斑駁淋漓,連爬山虎都懶得上去。

樓前是塊小空場,擺著兩張桌子,只有一位老師坐在哪負責登記接待,後面很寒磣的拉著一米橫幅:表演系進修班報到處。

字小得可憐。

老師是個女的,看樣子有五十歲了,長得卻是溫善。

「同學,你來報到么?」

褚青道:「嗯,是。」

「你叫什麼名字?」

「褚青。」

老師翻開冊子,找到了他名字,又看了看身份證,問道:「你住校么?」

「不住。」

老師隨手遞給他一本藍皮書,笑道:「下午兩點,到這裡一樓教室集合,別遲到了。」

褚青呆道:「這就完事了?」

那老師笑問:「那你還有啥事么?」

「不是。」褚青道:「我是說不用辦入學手續啥的么?」

老師道:「不用,你們交完學費,我們這邊已經登記在冊了,今天確認一下是本人就行。」

又補充道:「下午兩點,一定別遲到啊,有些事情要跟同學們說一下。」

褚青看了看時間,正好夠吃個飯的功夫,他拿著那本藍皮冊子跑到校外的小館子,要了碗削麵,呼嚕呼嚕的湊合了一頓。

話說這邊的餐飲業水準比電影學院那邊差了不少。

他翻了翻那冊子,裡面有繞口令,有摘取的台詞,有抒情散文,有寓言故事……好多篇好多段。略微看了下,還發現不少外國名字,似乎國內國外的都有,沒找到刊號,應該是學校內部的讀物。

好吧,他壓根就不承認這本可憐的冊子居然是教材。

下午兩點,褚青準時坐在那個小教室的最後一排。

門口散散的不時進來人,歲數都不太大,多是二十多歲,少數幾個看上去有三十。長得雖然比不上那些新生,卻有種成熟淡定的味道。

兩點五分,那個老師也走了進來,站在前面講台上環顧一圈。

褚青也環顧一圈,一共才二十幾個人。

九十年代,學表演還是挺神秘的一件事,報的人不多,而且中戲表演系每年就招那麼點人,有幾年甚至不滿二十人就開班。

大專班則要多,能到一二百人,但素質就差太多,主要是心思浮動。那些人好像不是來學表演的,而是掛靠在中戲的光環下,好為自己以後的坐台或做三兒的前程鍍金一樣。

相比之下,進修班要好些,起碼真是來學習的。

那老師姓顧,不教課,算是這個班的輔導員。

她點完名,就開始嘮嘮叨叨的介紹了大體規則。進修班每周從一到五都要上課,周末休息,為期一年。跟本科班的區別就是,把他們四年的精華都融合到這一年之中,純粹的表演教學,所以像其他一些英語語文之類的文化課自然也不用上。

褚青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跟電視里看到的那種青春飛揚的大學生活一對比,忽然有種濃濃的山寨感,丟臉!

不過也挺奇妙的,自己二十二了,居然又開始上學了,教室里坐著的那些陌生人,從這一刻起,也都有了個已經離他很遙遠的稱呼,同學。

顧老師說完,又給他們發了課表。褚青一瞅,明天居然就有課,是表演課,後面還有註腳:表演元素概論。

這是啥東東?

散場的時候,沒有什麼等待主角虐待的流氓土豪跳出來,然後很霸道的說請同學們吃飯唱K。這些人少說也在社會上打滾好幾年了,還不至於那麼秀下限。

褚青對自己在這裡的未來一無所知,唯一需要準備的就是兩版寸照,明天交上去做證件用。

……

回去的路上,他順便拐到離住處不遠的一個勞務市場。

他當然不是去招工,而是貓腰鑽過一溜矮檐,跑到市場的後門。那裡有間破平房,用磚頭圍出一塊空地,亂七八糟的堆滿了瓶瓶罐罐和各色廢舊金屬。

這是個廢品收購站,老闆就叫老闆,是褚青撿廢品哪會打下的革命情誼。因為當時那波人都是散戶,只有這孫子有這麼一塊根據地,所以褚青就給他起了個外號叫老闆。

「哎喲!青子,有年頭沒見了啊。」

老闆穿著件鏤空的白背心子,不管春夏秋冬,腳底下永遠趿拉著一雙厚底布鞋。丫從來就沒把鞋跟提上去過,以至於腳跟和布鞋變成一個色的時候,別人都以為他穿的是雙新款的高腰皮鞋。

褚青不想跟他廢話,直接道:「有新貨沒有?」

「有!您瞧著!」

老闆鑽進了板房,抹身推出兩輛自行車,一輛五成新,一輛八成新,前面還有個車筐。

褚青可不管他這車是偷的還是偷的,指著那輛五成新的,道:「這個。」

「這可是帶變速的,咱倆交情歸交情,買賣可得理清了,三百,您拿走!」老闆道。

褚青隨手甩出五十塊錢,推過車,騎上就閃了。

哥要是連輛破永久跟變速都分不出來,還混不混了?

騎到了小區,先呼哧呼哧的扛上樓,費勁的翻越酸菜缸,戳在自家樓道里。然後又下來,呼哧呼哧的爬到了范小爺家。

剛到她家門口,褚青就聞到一股濃濃的煙味,從門縫裡還不時飄出幾縷。

他急忙掏出鑰匙開門,一進去就看整個屋子煙氣繚繞,霧蒙蒙一片。剛要喊人,就見廚房裡跑出一人來,系著大圍裙,還不停的咳嗽。

褚青鬆了口氣,把門敞得開開的,道:「你幹啥呢,我還以為著火了。」

「咳咳!」范小爺彎著腰,頭都抬不起來,連心肝都要咳出來了,道:「我,咳咳咳,炒菜,咳咳,炒菜呢!」

「大姐那你把窗戶都打開啊!」

褚青又氣又笑,把她拉出門外冷靜一下,先跑進廚房把火關了,然後又把卧室和陽台的窗戶都打開。屋子裡全是煙,待不得人,倆人就站在樓道里說話。

范小爺眼睛被熏得通紅,還帶著淚珠,道:「回鍋肉我咋就做不好?上回我還做的挺好的呢。」

褚青捧著她的臉,笑道:「上回那是我先做一半的,你炒兩下就得了,你要想吃等我回來做啊。」

范小爺沮喪道:「人家想給你慶祝一下啊!」

褚青道:「你要想做,我教你,別自己亂弄,萬一真著火了咋辦?」

倆人站外面說了好一會,屋子裡的煙才散去。

他看著鍋里那坨黑色的東西嚇了一跳,這玩意兒沖馬桶里都擔心會堵,最後套了足足四個塑料袋,緊緊的繫上扔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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