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猛虎出海亦剛強 第71章 老孩兒,老父親

八百里水泊鏡湖,前前後後,是河流縱橫,湖泊星點,就這個光景,才能夠感受到蘇中大平原的那種平坦如砥,平均海拔不足五米,就這個地方,人傑地靈,天下糧倉。

鏡湖的由來,聽說還是古時候有個縣太爺,為人恪盡職守,額匾明鏡高懸,上頭還放著一隻招人銅鏡,相傳縣太爺斷案,只需疑犯在銅鏡前頭走一遭,就能明辨善惡真假,十分靈驗。

後來縣太爺告老返鄉,那銅鏡隨著他去了,半路上突然落下,隨後竟然化作一片湖泊,照映著這周圍千家萬戶,於是這地方,就不敢有奸佞行走,家家戶戶,都良善自省,有勇氣知禮節。

張家本家大院,外頭各家庶出和分支都是趕在年初頭正月十五之前聚頭。

到了正月十五舞社火,鬧元宵,沒到場的子弟可真是急的火急火燎,巴不得能夠乘飛機空降。

這邊村頭進去,要進張家本家大宅院的那條路喚作將軍路,是改革開放後,江都這邊頭面人物為了巴結張德功,諂媚修建了。

你道為何,張德功一生有三十六個徒弟,其中有三個人曾是孫傳芳手下做少帥,兩個坐大帥。張作霖手下也有。蔣光頭手下也有。

稀奇古怪,亂七八糟,論起來,黃埔六期的學員中,有三個,也是要衝他磕頭叫一聲師傅,然後敬茶的。

這老東西十八歲的時候就開始帶徒弟,到他一百歲的時候,還收了一個關門弟子,如今則是在京城做教頭,那也是一等一的猛人。

論起聲勢來,張三賢他們這寶馬X5開道,實在是太不給力了一些。

這一波,可真是沒讓多少人抬眼皮子。

但是眾人都是陌生。

本家大宅院所在的宅基地,那是四面都是河,宛如一個小島,有正南和正東方向有埠頭鏈接,河道里花鴨白鵝在那裡游來游去,水是冷了些,可卻不影響。

這些家養的禽類,聲音高亢嘹亮,精神無比。

周圍雪花堆積,叢叢灌木裡頭,那是花圃土壤,雪堆鏟開,一群男人在那裡忙活。

大宅院的四周,分布著各色老屋,都是有不少人在那裡忙活著,樹上掛著鹹肉咸雞,還有用鉤子紮好的鹹魚塊,一排排地掛著,那場面還真是不小。

外面有一個很大的曬場,這曬場,本事用來曬穀子的,面積很大,偌大的一個地方,現在就是停車場,停著幾十輛車子,豪車好車多的是,寶馬X5和它們比起來,又是差了許多檔次。

正門面前,是兩塊大石像。

左邊兒入相石燕,右邊兒出將石馬。

出將入相,馬踏飛燕。

那圍牆正面門房檐頭下,有個大大的黑底鎏金牌匾,上面寫著兩個字:張府。

這一看,還是名家書法,和張三賢大院子前頭讓小毛孩子胡亂塗鴉,那真是天壤之別。

張老三此時心臟也是撲通撲通地不停地跳,到底他娘的還是回來了。

想當年軍閥混戰,東北淪陷,他老子張德功帶著一大家子人去了揚州府避難,最後鬧翻了離家出走,最後張德功大吼一聲:狗東西老子把你逐出家門!

就那句話,張老三帶著十八長工弟兄,就出了揚州城,背上之後,被太行山上的那群熱血男兒所激勵,於是義無反顧地投入到了人類歷史上最璀璨的一場變革中。

張三賢他並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個革命者,但是他很清楚,他所要打拚出來的社會就是這樣的,是的,就是這樣的。一個可以讓許許多多人吃完飯就可以罵娘的社會。

他要的,就僅此而已。

他不懂什麼是大同,更不懂共產,那離他太遙遠,他要的,也就這麼簡單罷了。

再來一次,他同樣義無反顧,絕不回頭。

車子終於停了下來,圍牆外面許多人看著這邊陌生的牌照。

這麼多年,第一次瞧見這沙洲市的牌照。

許多人不認得,可有人認得。

有人驚訝地問道:「這……難道是三少爺?」

有個老婆子穿著錦繡服裝,被人攙扶著,戴著老花鏡,頭髮花白,卻是梳理的一絲不苟,雖然頭髮銀絲,可是卻還能拄著手杖行走,邊上一個老頭,穿著黑色功夫袍,對她說道:「十二姨娘,天氣冷,風大,您還是進屋子裡去陪著爹爹吧。」

老婆子笑了笑:「無妨,以前沙洲來的人,都是當年那些跟著老三出去鬧騰的小長工,今年也不知道三少爺會不會回家。」

張驍騎也是第一次來,張明堂同樣如此,來過這裡的,只有長工弟兄們。

而且也是久遠的記憶了。

「小賁!到家了!」

張俊才一拍大腿,扭頭看著張賁。

老頭子們都是看著他,張賁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走在前頭下車。

因為他是嫡子孫,論起規矩來,車子里的人,都是要叫他一聲小公子、小少爺。

張賁下了車,隨後是張俊才、張乙生、張丙生……

他們的位子在正南,將軍路上,一群男人都是下了車,聲勢還是不小。

這動靜,驚動了大院子裡頭的人,出來不少老婆子,一個個都有人攙扶著,有一個頭髮竟然不是那麼白,還有些許黑絲。

瞧著,還不算那麼老態,保養的極好。

穿著紫色亮堂梅花服,手上戴著蠶絲手套,頭上還插著珠花簪子,手腕里一隻碧綠的翡翠鐲子,她只是站在那裡,鼻子眼睛都是精緻無比,和江綠竹一樣,這種女人天生就是貴氣逼人。

她手中捏著一本李清照的詞集,往外看著,眼睛裡充滿著驚訝和不解。

「十八姨娘,您怎麼也出來了,天氣冷。」

「我還比你年輕呢,怕什麼。」她只是平靜地說道。

那功夫袍老頭老老實實地退到了一旁。

「今天這天氣,太陽不錯,喜鵲也叫,也不知道是不是什麼喜事發生。官人他今天的精神頭也好了不少,二少爺也是一早的笑眯眯,定然是有什麼好事兒。瞧瞧看,這車子,怕不是沙洲過來的吧,難道是三少爺回家了?」

她十一歲就給張德功做了十八姨太,是個有名的水靈女子,老牛吃嫩草到這個份上,也是張德功的威猛了。

老爺子武藝超群,養身有道,家中名頭當年又有兄長張德坤幫他打出來,可以說張德功完全就是捧著金飯碗。

論起逍遙來,和張學良年輕時候差不多。

張漢卿號稱民國四大美男子,其實真要論起英俊風度,張德功那真是一表人才,江蘇大地,江湖人數得著的人物,都是承認的。

而且他也確實有本事,當年日本兵進江蘇,對地下黨諸多殘害,他也不知道是吃了什麼葯,竟然是死命保住了不少地下黨成員。

可謂是勞苦功高。

當年活著下來的地下黨,後來子孫年年過節都是要過來送禮拜訪,這身份地位也算是意外中的意外了。

十八姨太他是最喜歡的,曾經姨太太問他:「官人,你本是說不聞不問不聽不看不做不動的嗎?為何又要救那些失心瘋的小孩子呢?」

當年的地下黨,年紀最小的,和姨太太年紀差不多,也就是十二三歲,私塾里混跡剛剛出來,滿腔的熱血。

「血冷了,不好。」

張德功當時就是這樣回話的,往後,就再也沒有細說過這件事情。

「爸!下車吧!」張明堂在那裡說道。

張賁身後,包曉冬有些害怕、局促、尷尬。

她現在才知道,外公的老家,竟然是這般的熱鬧。

這彷彿是另外一個世界,太神奇了。

不同於大都會的那種紛爭喧囂,這是一種古樸的氣息,深遠的傳統。

江綠竹恨前夫蠢的跟豬一樣,一把將他拉出了車子,馮慶華站在車旁,沒有說話。

「你拉我幹什麼?」張明堂皺著眉頭喝道。

「你是豬嗎?虧你在學校里那麼聰明機靈,怎麼連爸爸到底在想什麼都不知道?你蠢的無可救藥了!」

江綠竹壓低了聲音在那裡罵他。

張明堂被江綠竹的氣勢壓制住,愣神問道:「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之前是近鄉情怯,現在是面朝家門不敢入!你懂了嗎?豬頭三!」

江綠竹不停地翻著白眼,她氣的不行。

張明堂也是反應過來。

車子裡面,張三賢這個老頭子坐在車座上許久都沒有動,周圍的人走了之後,似乎一切都很安靜。腦海中浮現出種種聲音,過去的畫面不斷地浮現在眼前。

大哥矯健的身手,張德功的呵斥,母親的保護,父老的不舍,師兄弟的鼓勵。

一一浮現起來。

華北三飛虎,敢給華北日軍司令部寄照片的張三賢,這一刻,淚流不止。

老淚縱橫是恥辱嗎?永遠都不是。

他有力的雙手按在臉上,可是淚水還是不斷地滑落,這輩子,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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