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縱橫江淮 第七百一十章 血沃冀魯邊(三)

1939年立春早,年前立春後一場大雪,把華北平原滋潤得連泥土都變得黑油油的。到了正月二十八,距離春分只有三天了,華北平原上春風微醺,草兒泛青、葉兒泛綠,南飛的燕子已開始結陣北返,春姑娘扭動著婀娜的身姿,行走在沃野上,殷勤地呼喚著農人們:春來了,春來了!

早上起來,慶三老漢就吆喝兒子起來,收拾農具。

慶生老漢家住在青縣集賢屯。年輕的時候,他就是這遠近聞名的好莊家把式,犁、耬、鋤、耙樣樣在行,周圍十里八村的地主們都願意雇他幹活。

那個時候,慶生老漢一頓飯能吃好幾個高粱窩頭,扛起一布袋150斤重的糧食臉不紅、氣不喘。後來,慶生老漢拿著幾年積攢的工錢,買了一頭毛驢,跑起了趕腳生意,從海邊鹽場馱鹽到青縣縣城、滄縣縣城、新海縣城賣,順路還給言工、漁民馱去衡水白乾、糧食。幾年下來竟然在這子牙河南岸的集賢屯買了幾畝地,娶媳婦成家了。

媳婦娶到屋,一年不到,添了個白白胖胖的小子。這下,慶生老漢乾的更歡了。春種秋收,農閑的時候就繼續跑他的毛驢車。去過天津,見過馬路洋房,算是集賢屯裡的一個能人。漸漸的日子也富足了起來,到四十多歲的時候,就已經有了二十畝上好的水田,毛驢換成了兩頭黑光發亮的騾子,逢年過節,老婆還能穿著洋布做的衣服,去娘家走親戚。

這個年代就不是發家置業的年代。慶生老漢被土匪瞄上了,綁票、贖票,一番折騰,慶生老漢的二十畝好地和兩頭犍騾都換成了土匪兜里叮叮噹噹的銀元。

經過這番變故,慶生老漢的腰早早地彎了,額頭上、臉上的皺紋就像這冀魯邊大地上的大大小小的溝渠一樣。不過,慶生老漢不灰心,他又干起了老本行,把自己的三間瓦房賣了,又跑起了毛驢車。還別說,又是幾年辛苦下來,到慶生老漢50多歲的時候,他買回了自己的十畝好地,蓋起了三間瓦房、幾間茅草房,只是這次毛驢沒有換成騾子,他覺得自己上次被綁票就是因為騾子比毛驢惹眼。

眼看著兒子長成了十七、八歲的大小伙,慶生老漢就盤算著得好好乾,再攢點錢,把餘下的十畝地買回來,再把廈房扒了,蓋成瓦房,找媒婆給兒子說個俊俏姑娘結婚,這一輩子也算完成任務了,不白活這一回。

盧溝橋的炮聲把慶生老漢的夢又一次粉碎了。鬼子來了,慶生老漢跑老日回來,才發現維持會的人領著治安隊上門催糧派款。慶生老漢年輕時走南闖北,總想著花錢消災,就把埋在院子里的糧食挖了出來,心想治安隊和小鬼子心再狠,也得給一家人留下口糧和種子。不料,治安隊這幫漢奸,一見挖出了糧食,二話不說,扛起就走,連一顆高粱都沒給他留下。

這下,慶生老漢算是想明白了,這年頭想當個本本分分的鄉下人已經不可能了,毛驢車不能跑了,種糧食也是給鬼子漢奸種的。再好的莊家把式都不行,你這邊種他那邊搶,拿鋤頭的怎麼能扛得住拿槍的搶呢?

心灰意冷的慶生老漢,徹底丟下了買地蓋房的夢想,領著老婆孩子挖野菜、下河抓魚,以填飽肚子為目的。

後來八路軍到了冀魯邊,這子牙河南岸也有了共產黨領導的游擊隊,小鬼子等閑也不敢輕易出來掃蕩。八路軍的幹部動員鄉親們生產自救,慶生老漢這次雖然沒有了發家致富的想法,但莊戶人家,侍弄好莊稼是本分。慶生老漢就領著老婆孩子又開始一心一意地種地。還不錯,去年秋天,慶生老漢的十畝地收成不錯,打的高粱足夠吃一年的。這一次他學精了,按照區上幹部的要求,在家裡挖地洞,把糧食都藏了起來。結果,小鬼子對冀魯邊大掃蕩的時候,慶生老漢家的糧食竟然躲過了一劫。

慶生老漢又恢複了心氣兒,覺得這小鬼子也不是那麼可怕,好好種莊稼還是能讓一家人衣食無憂的。

兒子幾次提出要去參加游擊隊,都讓慶生老漢給制止了。他告訴兒子,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莊戶人家種好莊稼是本分。子彈不長眼睛,萬一當兵陣亡了,就斷子絕孫了,日後連有個人給祖宗上墳都沒有,那樣豈不是別人都可以把牲口栓到祖宗的墳頭上隨意糟蹋了么?

留下兒子給自己打下手,五十多歲的慶生老漢覺得自己的腰板似乎又挺起來了。秋收過後,他把十畝地全部種上了麥子。因為麥子金貴,拿到集市上能賣好價錢。再說了,按照八路軍幹部的說法,魯西那裡去年都實行一年兩熟了,秋後種麥夏天收,還不耽誤麥收後再種玉米和豆子。要是這樣的話,干一年頂住過去干兩年,可以給兒子說媳婦了。

眼看麥苗返青,長勢不錯,慶生老漢就想要是及時鋤地鬆土,再追施一邊驢肥,到夏天就又是一料好收成。因此,一大早慶生老漢就忙乎開了,套上毛驢車,等兒子起床後,爺倆裝好滿滿一車驢肥,帶著杴和鋤頭就下地去了。

到地頭後,慶生老漢先蹲下身子,仔細地查看麥苗的長勢,還真不錯,一場大雪解了旱情,麥苗分櫱很好,要是春上能再下幾場透雨的話,一定會有好收成的。

慶生老漢站起身,看著兒子鄭重其事地說:「娃兒,這兩天要把圈裡的驢肥除凈,全部上到地里。咱爺倆下把勁,好好乾。麥收後把糧食賣了,就能給你說媳婦了。」

兒子對慶生老漢不讓他參加游擊隊一直不滿,聽父親這樣說,就瓮聲瓮氣地回答道:「那也得小鬼子不來禍害才行。不等你糶糧食,小鬼子就會來搶的。你也不看看現在是啥世道,還想著給我娶媳婦呢!」

話音剛落,就聽見遠處似乎有動靜,爺倆都驚得抬頭朝子牙河方向看去,只見小鬼子就像子牙河發大水一樣,正向集賢屯方向湧來。

慶生老漢驚呆了,天神啊,咋就不把這群該死的畜生收了去呢?怎麼又把他們放出來糟蹋莊稼來了?

兒子年輕,反應快,也顧不得再卸驢肥了,慌裡慌張把車卸了,牽著毛驢就喊慶生老漢快跑。

慶生老漢前些年趕著毛驢車拉腳,到過天津,很早就見過小鬼子,知道這是一群殺人如同殺小雞一樣的畜生。加上經歷過日軍佔領冀魯邊、掃蕩冀魯邊,經歷過跑老日,知道小鬼子來的無聲無息的,屯子里的人都跑不出去,要遭大難了。

兒子想讓慶生老漢騎毛驢跑,慶生老漢急的直喊:「憨子,爹跑不動了。你趕緊跑回去敲鐘,叫你娘趕緊鑽地道。」

兒子眼見小鬼子越來越近,知道事情急,也不和爹啰嗦,趕著毛驢就往回跑。

到了這個時候,慶生老漢才真正看清楚,這是鬼子大部隊上來了,不光有騎兵,後面跟著黑壓壓的步兵,還有鐵烏龜、汽車、摩托車和大炮。

慶生老漢很想回家看看,他實在放心不下老伴、兒子,還有他的毛驢,可惜這一切都不可能了。

看見慶生老漢,鬼子騎兵們就像看見獵物的猛獸一樣,揮舞著馬刀,嗷嗷叫著,拉起散兵衝鋒線,朝著慶生老漢背後的集賢屯撲來。馬蹄聲聲,咆哮山林的鬍子一樣的日軍,把慶生老漢剛剛返青的麥田踐踏成了一片夾雜著碎草的大土場。

慶生老漢一輩子侍弄莊稼,把莊稼看的比命還重。這一見小鬼子把麥苗踐踏得一塌糊塗,就覺得自己想糶糧食給兒子娶媳婦的想法又一次破滅了,一屁股蹲在地下嗚嗚咽咽地哭開了,邊哭邊喊:「老天爺啊,我上輩子造了什麼孽,你竟然放出這樣一群畜生來糟蹋我的麥田。我還指望著夏天麥子糶了給娃兒說媳婦呢!老天爺啊,你咋連條活路都不給庄稼人留啊!」

老天爺哪裡會能聽到慶生老漢的哭喊聲,鬼子騎兵更是不會理會一個一輩子想發家致富的中國老農的心聲,眼見慶生老漢就要喪身於鬼子騎兵的馬蹄下了,這個時候,一輩子從不與人相爭、本本分分種莊稼、趕毛驢車的慶生老漢站了起來,瞪著絕望的眼睛,揮起了手裡的鐵杴,一下就把就要縱馬踏他的那個興奮得嗷嗷叫的鬼子騎兵從馬上劈了下來。

慶生老漢這輩子沒和人打過架,遇事總是想著找人和說和說,服個軟,花點錢,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兒。誰也沒有想到,老了老了,本本分分的慶生老漢會在日軍騎兵馬踏麥田、即將讓他喪身於馬蹄之下的時候,會突然變得像野獸一樣,一鐵杴劈死一個鬼子騎兵。

鬼子是大部隊行動,慶生老漢鐵杴揮出後,連蹲下身子噁心嘔吐或者繼續揮杴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小鬼子打死了。他不知道,就是他這一鐵杴,掀開了冀魯邊慘烈的反掃蕩序幕。

從青縣南下的是鬼子第一師團、第二師團。這兩個師團本來奉命撤回東北歸建,結果半路上接到大本營急電,又重新掉頭隱蔽南下,於3月18日突然對冀魯邊展開了地毯式瘋狂掃蕩。

鬼子騎兵殺死慶生老漢後,呼嘯著越過集賢屯,繼續南下。後面跟著的鬼子大部隊,隨騎兵繼續南下,只是分出一個中隊的兵力,衝進了集賢屯,開始砸門撬戶,抓捕沒有來得及下地道的老百姓。

這些瘋狂的鬼子,可能是接到了大本營傳來的把八路軍根據地變成焦土的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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