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此心安處是吾鄉 第760章 馳檄

崇禎十六年十二月十六日,孫可望、李定國領五千馬隊到達宿州,同時到達的還有廬州總兵黃得功。

他路途比孫可望等遠,但一接到傳檄就點起全部兵馬趕來,特別率領的正兵營騎兵,更是與孫可望等人同期到達。

不過因軍情緊急,他率馬隊先行,身邊只有約二千騎左右,餘下的步兵遠遠落在後面,很多人還沒有渡過淮河。

這也是此時大明各鎮行軍常態,將官接到調兵火牌,為了不延誤限期,都是先率領騎兵家丁狂奔,餘下的步兵慢慢趕,可能十天半月後到達目的地。

大明甚至有出現半年一年後步兵才到達的,等他們趕到後,仗早打完了,然後又趕回去。

這種情況還算好的,很有可能行軍途中四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一的人馬不知所蹤,不知道跑到那裡去。

監軍盧九德也早到了宿州,他與馬士英久在軍中,自然知道此時弊病。見黃得功需出兵兩萬,此時趕到的只有二千。孫可望、李定國需出兵五萬,此時只到五千,也不能因此就責怪他們。

不過加上孫可望與黃得功的人馬,此時睢水邊靠符離橋一片明軍人馬也超過一萬二千,內中還多馬隊騎兵。

他們的營帳密密麻麻,往河的南岸一直蔓延。

在對面,同樣彙集了無數的闖軍人馬,形成了一望無際的窩鋪與營寨。

黃得功到時,曾建議立時進兵,渡過睢水去,不過雖然大股兵馬趕到,但看對面無邊流賊人馬,各將仍然畏懼沉默,馬士英一直沉吟,監軍盧九德也是猶豫不決。

十二月十七日,黃得功又再苦勸時,忽然對岸響起聲嘶力竭的歡呼聲,所有流賊一齊吶喊,就見一桿高高的大旗豎起,旗杆銀白,上用黑緞子綉著斗大的「闖」字。

隨後見蹄聲轟鳴,遠處的平野上黑壓壓奔來了無數的騎兵,他們列陣而行,層層疊疊排得象蝗蟲一般。

他們行進時蹄聲如雷般轟響,那種撲面過來的壓力讓營寨上的明軍個個色變。

他們彙集一處後,所有流賊一齊山呼「萬歲」,聲浪尤如排山倒海一般,那種威勢更嚇得很多人臉色蒼白。

監軍盧九德身體哆嗦,全靠幾個小太監扶持,馬士英一樣臉色難看,扶著營寨的手有些顫抖。

看對面流賊耀武揚威,黃得功恨恨道:「流賊太猖狂了,馬督,末將願帶麾下人馬,渡過符離橋去,殺殺他們的氣焰!」

李定國也立刻道:「末將願帶標下兵馬,隨同黃帥一起殺賊!」

余者各將仍然沉默,孫可望看了李定國一眼,依然不動聲色。

馬士英肢體雄偉,貌甚雄奇,他宦海浮沉,老於世故,聞言對黃得功與李定國大加嘉許,對他們的忠心體國極為讚賞,心中卻想:「吾就這些兵馬,豈能如孫傳庭一樣折個乾淨?」

然後他神情凝重的道:「二位將軍,流賊勢大,不可輕言浪戰,還是謹守營地為上。」

監軍盧九德顫抖著道:「是……是啊……流賊列陣河邊,需防止他們半渡而擊……」

淮北這片河流縱橫,特別睢河這邊因黃河決溢不斷的緣故,泥沙淤積,岸邊到處是鹽鹼地與窪塘地。歷來百姓行走,也是走鳳陽經宿州到徐州這條官道,別處卻很難渡河。

此時流賊列陣河邊,官兵從符離橋過去後,確實很難防止他們的半渡而擊。

黃得功怒道:「難道因此就止兵觀望了嗎?」

他大聲喝道:「男兒不畏生死,不求苟活,只願死得其所!」

眾人臉色齊變,黃得功這話,有指責他們貪生怕死,膽怯求生的意思。

馬士英眼中也是怒氣一閃,不過他心機深沉,面上也不生氣,只嘆道:「黃將軍,萬萬慎重。流賊勢大,不比以前了,我等不可輕舉妄動,當忍辱負重,為大明保存有生之力。」

盧九德也道:「馬督臣所言極是,黃將軍要聽進去了。」

黃得功猛然一甩自己的披風大氅,厲聲道:「兒郎們,隨我去殺賊!」

他就要走,馬士英不由臉色鐵青,李定國心中熱血沸騰,就要跟上,這時卻是一個大哭聲音響起:「大帥,不要啊。」

隨後一個人影撲過來,卻是黃得功的中軍親將田雄,就見他死死抱著黃得功的大腿,一邊哭道:「大帥,流賊勢大,不可輕戰啊!」

黃得功咆哮道:「放開我!」

更多親將撲上來,與田雄一樣抱住黃得功的腿,都哭泣哀求道:「大帥,不可輕戰啊……」

黃得功裂著大嘴,如一頭被困的猛虎雄獅般凄厲嚎叫,他的咆哮聲音遠遠傳揚。

李定國止住腳步,他獃獃看著,滿腔的熱血都涼了,心頭湧起無比的悲哀與無奈。

孫可望仍然不動聲色,臉色平淡沒有表情。

……

也就在同一日,歸德府城。

歸德知府李振珽心情沉重的看著外間鋪天蓋地的流賊,他們攻城已經五日了,他們用盡一切攻城方法,而自己也用盡一切守城辦法,但最後能不能守住,他心中一點底也沒有。

流賊是在本月初大股圍城的,可能他們最初想使用圍點打援之策,所以到五日前一直都按兵不動,只有時一些小股兵馬會攻打下城北的拱辰門。

但或許比起徐州來歸德府城顯得重要性略低,一直沒有兵馬過來援助,甚至連本應該援助歸德府城的歸永參將丁啟光、丁啟胤、丁承烈三兄弟,都被兵部一紙諭令調去了徐州城防守。

一直等不到援助兵馬,流賊可能就放棄了,他們開始攻城,他們猛烈攻打東門,西門,北門幾處。寒冬臘月的,這些地方護城河開始結冰,大大方便了流賊的攻打。

而且他們決心很大,誓要攻下河南地界的最後一個府城,他們人潮一波接一波,一直不停歇,外面黑壓壓的人影都將大地鋪滿了。

喊殺聲震天,城內城外擂鼓齊鳴,弓箭離弦的響聲與鳥銃的轟鳴聲不斷響起,又夾著火炮騰起的煙塵。看著各處慘烈又血腥的交戰,李振珽咬了咬牙,對局勢感到擔憂。

隨後他又安慰自己,應該可以守得住,他城中有大量精良的宣府鎮鳥銃,組建的社兵鄉勇意志堅決,加上楊參將的營兵,府城應該可以堅持很長的時間。

正想著,忽然東門處發出一陣哭喊,隨後一個親衛踉蹌過來稟報,楊參將戰死了。

李振珽心中一顫,他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然後不久又有士兵哭喊著過來稟報,總督侯恂之子侯方夏見城池不可守,就率家人斬關而出,傷了不少守兵,混亂中流賊乘勢攻入。現同知顏則孔、經歷徐一源、商丘知縣梁以樟、教諭夏世英等人正率社兵與流賊展開巷戰,不過流賊大股進入,城池守不住了。

李振珽往那邊看去,果然一片哭喊混亂聲音,到這個時候,他內心反平靜下來,事以既此,唯有一死報國。

他回到自己府邸,拔出自己佩劍,往事歷歷在目,他喃喃道:「吾問心無愧。」

他就要自刎,這時腳步聲響起,李振珽就覺脖頸處被擊打一下,他一陣暈眩,隨後眼前一暗,就暈了過去……

歸德府失陷後,攻城的闖將李過恨其堅守,破城後,俘虜數萬人於城西,不論貴賤,盡殺之。

……

崇禎十六年十二月二十日,徐州。

徐州東至淮安府邳州百八十里,西南至鳳陽府壽州四百八十里,西至河南歸德府五百十里,北至山東兗州府三百六十里。李化龍開泇河之前徐州店肆林立,市井繁華,萬曆六年時曾有戶三萬七千八百四十一,口三十四萬五千七百六十六。

泇河開鑿後徐州漕運地位有所下降,天啟年間又遭遇洪水,州城被淹,乃遷州治於雲龍山。不過就算如此,徐州仍不失為南北之咽喉,攻守之要區。素為北接齊魯之疆,南通梁楚之道的軍事重鎮。

此時徐州城周九里有奇,城牆高三丈三尺,有門四、三面阻水、惟南可通車馬,就防守來說,比歸德府城還要堅固。

不過此時城內一片惶恐,因為就在不久前,城外的流賊帶來歸德失陷的消息,他們還用吊籃吊上了一大堆人頭。內有歸德守將人頭,有同知人頭、有知縣人頭,有經歷人頭等等,唯有不見歸德知府李振珽的頭顱。

不過就算如此,也足以讓人膽戰心驚了。

特別徐州城的百姓還得到消息,流賊攻陷歸德後,恨其堅守,破城後竟將內中的男女老少殺個乾淨,這怎不讓人心寒恐懼?

「果然是玉石不分啊……」

在總兵府邸中,看著眼前一大堆人頭,不論是徐州總兵劉良佐,還是他麾下一大幫將領,皆是毛骨悚然,心中陣陣寒氣直冒。

「大帥,兵凶戰危,大明氣數已盡,實在沒必要跟著一起陪葬啊。」

「是啊大帥,現在是闖王的天下了,你要為兄弟們著想啊。」

「鄭將軍說的有理,大帥,就算你不為兄弟們著想,也要為徐州城的百姓想想啊,百姓何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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