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此心安處是吾鄉 第701章 督查專員

他冷笑道:「依老田知道的,商人富戶奢靡,可不單是我宣府鎮。大明各處,有了錢的,哪個不是窮極華麗?特別那些鹽商,吃個飯都要費個幾萬錢,宴席一擺就是幾百桌,菜品幾十味,那個排場連王侯都不如,我宣府鎮比起他們差遠了!」

他瞪了李邦華一眼,大聲道:「再說了,這是商家廠主們合法賺來的錢,為什麼享受不得?李公這是在吹毛求疵,專盯著我宣府鎮的缺點,哪個地方可能沒有缺陷?就算有部分人過了點,但並不影響大局,我宣府鎮氣象,在大明當屬第一!」

「好!」

張貴不由叫了聲好,心想老田的嘴皮子也越來越利索了,這話就是說得有理有據。

鍾正顯等人也是點頭,對李邦華硬要揪宣府鎮小辮子頗為不滿。

「初興之時,哪個不是政通人和?」

李邦華冷然說道,他看著田昌國:「本朝初期,太平安樂。貞觀之治,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文景之治,天下祥和,特別國家開支有度,貴族百官皆不可奢侈窮華。歷朝初期種種,政通人和上,並不會差過現今的宣府鎮!」

他說道:「下官不否認大明各處現窮者無立錐之地,富者田連阡陌,奢侈無度,然這是幾百年積弊才造就的,敢問田公,宣府鎮發展才幾年,還是田公認為,窮極華靡就是好事?」

田昌國一時語塞。

李邦華繼續冷然道:「商賈惡行劣性,所聞皆盡逐臭之味,人心扭曲,此為歷朝百年之後才有之現狀,但在宣府鎮已經出現了!以後發展個幾十年,又成什麼樣子?下官思之真是毛骨悚然!」

一時王斗握住茶盞的手都震動一下,起身離座緩緩踱步。

李邦華對著王斗後背施禮道:「下官不否認大都護的功績,不否認諸位同僚的功績,更不否認現宣鎮百姓大部還是純樸良厚,但又何必得意?畢竟宣府鎮才發展多少年?」

他大聲說道:「有言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為政者當深謀遠慮,高瞻遠矚,而不是一味歌功頌德,容不得外人挑刺毛病!保安州等處弊端是確實存在的,諸公又何必迴避,不容正視?」

田昌國恨恨的看著李邦華,保安州的發展種種,是他得意的政績之一,自己含辛茹苦的招商引資,在李邦華口中不值一提不說,還被說得污穢遍地,人心扭曲,實是可恨!

他猛喝一聲:「敢問邦華公,是老百姓吃飯重要,還是你所說的區區污穢重要?」

他大聲說道:「外間人吃人,什麼都沒得吃,所以流民才不斷投奔我宣府鎮,廠主們到處設立廠坊,也才能招募工人,給他們一口飯吃,讓他們養活自己的一家老小!不言你說污穢之事老田沒看到,便是有一點點,與吃飯大事相比,哪個更重要?還是說將廠坊關了,繼續讓流民吃人去?」

張貴也挺身而出,冷然說道:「不錯,當地百姓都不介意,你邦華公卻在這裡危言聳聽,這是何意?是想影響我宣府鎮蓬勃發展的良好大局嗎?還是說山邊河邊出現一些煤灰石灰,影響了你邦華公吟詩作畫的情趣?」

作為民政部部長,張貴當然不能任由李邦華這樣否認自己的心血,而且他認為李邦華所說也是危言聳聽,更加在嘩眾取寵!

區區污穢有什麼大驚小怪的?與帶來的就業,稅收等實利方面相比,些微的小問題,完全不值一提。

他更認為本鎮廠坊不但不能少,還必須增加,越多越好,最好遍布整個宣府鎮,整個安北都護府,便如大將軍所說的,讓工業的力量,瀰漫整個大明。

他更說道:「至於有些廠坊主奢華,這是好事!引導百姓消費,增加就業!便如保安州現各廠坊主是雲煙的購買主力,這給百姓們提供多少機會?種煙烤煙下來,需要多少人手,可以養活多少人?保安州那邊是吃肉大戶,吃蛋大戶,所以各畜場也才能存活下來,又可以養活多少人?有錢不拿出來花,難道如山西老財主,將銀子全部鑄成冬瓜,擺在地窖里發霉才甘心?」

張貴外表粗獷,內心細膩,一系列的夾刀帶槍,只不斷的向李邦華刺過去。

朱之馮看不下去,站出來幫腔,雙方各執一詞,爭論激烈。

王斗負手看著窗外的飛雪,一時心神有些恍惚,這種爭論,比預想的來得早,可能是儒家社會的緣故,秉承「天人合一」思想的士大夫們,更容易敏感的預測到將要出現的問題。

而放在西方社會,一直到工業革命後的很多年,才有人意識到這些事情,而當時煙囪的多寡,廠礦的多少,是被視為力量的象徵,哪有人會意識到可能的污染問題?

便是在後世的中國,因為儒學不存,沒有環境保護的思想,一樣付出極為慘重的代價。

王斗從後世的二零一五年七月二十八日,來到崇禎七年的七月二十八日,轉眼間也好多年過去了,然後世觸目驚心之事,一樣忘不了,青山綠水不存不說,恐懼的霧霾,更籠罩全國的各個城市,這便是工業發展付出的代價。

宣府鎮只是剛開始,未來大規模的煤礦、鐵礦、紡織業等行業,更是環境污染的大戶,恐怕未來等待眾人的,更是前所未有的迷惘與不知所措。

這還是外在的污染,而人心的污染,在商業與資本社會中,更是變本加厲,金錢,足以使人瘋狂,讓一個純樸的人,變得面目全非,自己都不認識自己。

雖然社會要發展,有些事情不可避免,但全民逐利,為金錢瘋狂,並不是好事。

因為將金錢擺在第一,難免失去信仰,精神空虛,導致內心沒有約束,最後行為沒有顧忌,再嚴的法令,也只想著鑽空子,而不是去遵守,物質生活再豐裕,一樣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特別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宣府鎮,還有以後的大明,都將處於資本積累的原始階段,種種瘋狂之事,可能王斗自己都不忍卒睹。

但自己來自未來,很多彎路還是可以避免的,既然上天有機會讓自己回到大明,就盡量做得好一點。

李邦華與張貴等各執一詞,各說各的理,雖都有對錯之處,然環境與發展之間關係,不容忽視,早做也比晚做好。

而且現在宣府鎮確實出現了奢侈之風,很多還是不理性的消費,雖然適當的消費很有必要,可以增強內需,有對比才有動力,也可以刺激人的奮發之心。

然必須有一個度,需得適當,否則別人看在眼裡不是奮發,而是嫉恨了,這不利人心的凝聚。

也不可否認,宣府鎮一些新興富戶確實得意忘形了,畢竟幾年前他們還是窮軍戶,現在有了錢,一時之間就不知該怎麼花,轉到炫耀與攀比上去,成為十足十的暴發戶。

三代而出貴族,物質容易跟上,精神上卻很難,暴發戶有時種種作派,不免讓人厭惡,也很容易敗壞社會風氣,增多幸進之徒,而不是踏實之輩。

王斗自認對新時代的教育還是得力的,從學堂出來的青少年個個人品端正,品學兼優,就算有些小問題,增補一下便可,但對他們的父輩兄長……

王斗想著的時候,又聽李邦華說許多礦主廠主為了減少成本,極力壓榨工人,甚至拐騙暫住籍,他們也是漢人啊,難道就因為不是本地人,就活該被壓榨,甚至活活累死?

王斗聽得心中更是一凜,一系列自己了解的資本主義罪惡湧上心頭,宣府鎮也開始了嗎?

然後聽張貴惱怒的道:「廠礦幹活,哪有不累的?相比大明余處,他們還有養家糊口的機會,你看看宣鎮外的人,活得什麼樣子?……再說了,天上不會掉白面饅頭,想不受累不幹活,就不要來宣府鎮好了,大把的人搶著要他們的活計……」

田昌國也是冷哼道:「宣鎮律法還是很嚴的,違抗法令者,都將受到懲罰……雖然有些廠主也是好心,認為工錢太高了,就少了僱傭的機值,讓別的進入鎮內流民沒飯吃……但是,律法就是律法,我們商司這邊,也是抓到一個罰一個,決不手軟,令廠主們不敢無視大將軍的威嚴,總的來說,還是瑕不掩瑜的……邦華公是何用心,就這點小事,也值得放到大將軍面前來說?」

「夠了!」

王斗擺了擺手,制止住各人爭吵,他看著窗外雪落如麻,幽幽說道:「記得當初立靖邊堡時,王某就有這個心思,要讓治下百姓個個有飯吃,人人有衣穿!現在更有目標,就是我王斗不但要讓治下百姓吃飽飯,能過上好日子,還要讓他們活得有尊嚴!」

他轉過身來,負手在堂內踱步,目光掃向各人:「吾分數籍,是讓治內上下有序,流水不腐,戶樞不螻,有自己的前行動力。但不是說高的戶籍,就可以欺壓低的戶籍,也不是說漢籍,就可以比暫住籍更高貴。律法上,是一視同仁的,雙方在尊嚴上,也是相同如視的。漢籍做錯事,一樣會貶入夷籍。暫住籍、夷籍有歸化之心,最終也會成為漢籍!」

他淡淡道:「這是一個能者上,劣者下的階梯,是對能力與財富的尊重,但不是身份的象徵。聽到有廠坊主欺壓工人,吾很痛心,雖然宣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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