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流寇諸事 第348章 立誓、開封府

「嗖」的一聲,一根利箭射穿為首那持棒男子的頭顱,接著那夜不收左右開弓,追來的幾個男子紛紛中箭飛撲出去。

「啪!」的一聲,卻是另一夜不收瞄準最後一個男子開了一銃,隨著他手銃的硝煙冒出,那男子的胸口破了一個大洞,一連向後退出數步,最後直挺挺的摔在地上。

這下兔起鶻落,往旁邊奔去的那些女子似乎嚇呆了,個個跪在地上叩頭,那奔來的女子回頭看了一眼,也是驚恐地撲在地上,大聲尖叫:「不要殺俺,不要殺俺……」

一匹馬到了她的跟前,第三個夜不收滿腮虯髯,他看了這女子一眼,將一物拋在她的面前,那女子遲疑地撿起來,隨後歡喜地叫道:「是大餅,是大餅……」

她機謹地住了嘴,一把將餅揣入懷中,就想找個安全的地方享用。不過她的聲音己經引起身旁那些女子的注意,她們尖叫著就要撲上來搶奪。

「啪!」的一聲,又是手銃的響聲,這夜不收掏出手銃對天放了一響。

那些撲來的女子驚慌叫了一聲,趕忙又往回跑去,跑了幾步,再猶豫地停下。

趁這個機會,那女子躲到一個土堆後面,將懷中大餅取出,拚命塞入口中,她吃得太急,似乎噎著了,拚命咳嗽起來。

一個水壺又從天落在她的身前,顧不上這水壺從哪來,這女子趕忙取出壺塞,將內中的水往口中大口倒去。

「給你們的。」

先前開銃打死那男子的夜不收己經下馬,從馬上行囊內取出幾張大餅,對那幾個女子示意。

這夜不收很年輕,臉上帶著陽光般的笑意,雖然他說話口音讓那些女子難懂,不過他手中的大餅各人卻是認得。那些女子猶猶豫豫上來,飛快搶走他手中的大餅,各自找個安全的地方大吃起來,一邊吃還一邊東張西望,隨時保持著逃跑的姿勢。

看這些女子狼吞虎咽的樣子,這夜不收感慨地搖了搖頭。

一塊餅似乎不夠她們充饑,看那兩個官兵凶神惡煞的樣子,只有這個年輕的官兵神情溫和,所以她們都擠到這個夜不收的身前哀求:「軍爺,再給一塊餅吧,讓俺們做什麼都行。」

一個女子更是一邊哀求,一邊抓起那夜不收的手放入自己胸內,可憐巴巴的看著他。

這夜不收頗為尷尬,回頭向舜鄉軍這邊看來。

王天學自崇禎七年進入靖邊堡時,己經跟隨了王斗多年,現在也是舜鄉軍中的首席醫官,他說道:「這些婦人饑寒日久,不可過於飲食,否則有暴亡之憂。」

王斗點點頭,說道:「將她們帶過來吧。」

那些女子被帶過來,看這邊的鐵甲大軍,一色的虎狼男子,她們都極為害怕。

似乎剛才那年輕夜不收給她們大餅吃,而且神態溫和。所以她們潛意識中,認為這夜不收是「好人」,個個畏畏縮縮地擠在他的身後,一邊走,一邊還拉著他的衣袖。

這群女子有六個人,個個蓬頭垢面,衣衫破舊,站著的時候搖搖欲墜。看不清她們長相,不過猜測應該年輕,否則年老體弱,在這災荒年中根本活不下去。

聽說王斗是這些官兵的頭領,神情也頗為溫和,不象要害她們的樣子,幾個女子略為放心,個個跪倒叩頭哭求:「將軍,收下俺們吧,做牛做馬,做什麼都行,只求給一口飯吃。」

眾人都是嘆息,鎮撫遲大成道:「軍中不可隨有女子,免得擾亂軍心。」

王斗沉吟半響,招來孫三傑,暫時將這幾個女子安置入輜重千總中,未來再做安排吧。

看看時近午時,這小鎮不遠處就是當地一條人稱洛河的河流,不過河水己經幹得差不多,到處是一道道裂縫。王斗下令舜鄉軍在這裡歇息造飯,又派出中軍撫慰官去詢問那幾個女子詳情。

那幾個女子不顧體虛,己經要求幹活,只惟恐大軍拋棄她們,她們己經看清了,這隻軍隊與眾不同,在這裡,似乎可以活下去。不久撫慰官回來,連聲嘆息:「慘,真是太慘。」

這幾個女子便是本地居民,都是彰德府武安縣附近的人氏,當地接連幾次大旱後,這米價便一路上漲,特別商人富戶閉市,最後糧食都買不到。

依大明這種生產力,若是物價高過平日的兩三倍,各地便要大饑荒了,更不要說這種物價高達十倍,二十倍的。民眾從吃樹皮,吃草根,吃蒺藜,發展到吃土石,吃完這些後,便開始人吃人了。

家人,兄弟,朋友,鄉鄰相互而食,這基本的倫理道德己經不存在。發展到最後,便是成群結隊的壯男手持棍棒,去挑選那些婦孺下手,卻沒人敢救。

聽聞本地及附近的城池,除了城內及郊關,各地村落不是餓死完畢,就是成為匪賊,「吃人隊」,餘下的人人自危,擔心成為他人口中之食。這幾個女子幸好運氣好,遇到舜鄉軍經過,否則也將成為那些餓暈頭男子的口中食。

長吁短嘆聲響起,秦軼道:「自崇禎年起,中州每歲大飢,環山皆盜,草根木皮食盡,便以人為糧。父母食子女者,子女食父母者,未成人孺子轉盼不見,每中夜彷徨,聞呼號啼救之聲,皆奸人用計噬人。此傷心酸鼻,嘗不忍聞……」

秦軼越說越是難過,他是南陽人,每每災荒,便如這彰德府一般,感同身受,怎能不讓他看著流淚?

高史銀大罵:「還是當地官將無能,否則我東路怎麼沒人餓死,大明別的地方就這麼亂,這麼苦呢?」

溫方亮道:「只有在將軍的帶領下,才能掃平天下一切不平,還大明一個朗朗乾坤。」

眾人都是點頭,王斗閉目無語,罕見的災荒一場接一場,特別以河南為重,這也是為什麼河南之地流寇特別蓬勃的緣故。剿寇,是政治問題,而非軍事問題。

……

當日傍晚,舜鄉軍到達武安縣城外,安營紮寨後,孫三傑照例拿著兵部的公文,進城去向城內知縣要糧。

不久後,他回來,卻是兩手空空,一斗糧也沒要到。依他說的,當地知縣以無糧為脫辭,根本不願發糧。

王斗大怒,大軍從贊皇過來,沿途己經散了近千石軍糧,此行雖隨軍帶了大量的銀兩,不過商戶富戶閉糶,買糧也極為艱難。不在各地州縣官倉補充糧草,可能隨行的軍糧都不夠走到開封府。

他對溫方亮喝道:「溫千總,你帶一總軍士進城,去將那知縣抓來,本將要看看,在我大軍面前,他敢不敢不給糧。」

溫方亮眼中閃過一絲寒光,對王斗抱拳施禮:「末將領命!」

軍營外喧嘩了一陣,接著那喧嘩聲響到城內,很快的,彰德府武安知縣竇維輅被幾個舜鄉軍扭著進來。

出乎王斗意料的,竇維輅很年輕,不到三十,溫文爾雅的樣貌。他被幾個舜鄉軍扭著,卻也不驚慌,眼光掃了帳內各人一眼,便盯在王斗身上,斜眼相睨。

王斗瞟了他一眼:「我大軍奉命剿賊,千里迢迢,兵部行文在此,你為何不給糧?」

竇維輅微微一笑:「久聞定國將軍威震南北,皇上親封勇冠三軍,舜鄉軍也是仁義之師,將軍如此,可不是待客之道。」

他說話時帶著皖地口音,倒不是中州各府之人,也是,大明向不得本省人為官,特別朱元璋當皇帝的時候,要求更為嚴格,甚至讓「南人官北,北人官南」,不過後來就不限南北了。但除了學官外,本省人不得在本地為官倒是鐵律。

竇維輅對自己這麼了解,倒讓王斗有些意外,他讓竇維輅坐下,又問起他不願給糧的原因。

竇維輅猛然失態狂笑起來:「人死光了,自然沒糧了。」

他狂笑,語音中又帶著哽咽:「將軍或許不知,本縣原編戶口一萬三十五戶,然年初編計,己死絕八千二十八戶。原編人丁二萬三百二十五丁,逃死有一萬八千四百五十丁,這還是年初,現在還余多少,本縣也是不知。」

「然此,本縣還要承擔三餉銀四萬四千餘兩,漕米二千三百餘石,遼米豆一萬二千五十三石,臨清倉米六百八十八石,祿米八百四十二石。此方種種,本縣之殘存二千戶,一千八百餘丁,又如何差糧支給?」

他神情忽然變得堅決起來:「災情日窘,眼見本縣便要絕戶,本官己然決定,將庫中所有糧米散給災民。」

王斗道:「那你如何向朝廷交待?」

竇維輅詭異一笑:「無妨,下官己然打定掛印歸去主意。」

他搖頭晃腦誦吟:「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採菊東籬下,悠悠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啊,這就是下官之心隨所願。」

王斗看了他良久,嘆道:「竇知縣,你回去吧,方才多有得罪。」

竇維輅道:「不忙,方才下官入了營來,見你軍中似乎糧草甚多,為蒼生黎民計,還請將軍拔出一部糧草,賑濟武安百姓生靈。」

王斗啞口無言,對竇維輅的無恥,他無話可說。

……

第二天一早,王斗領軍離開了武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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